1 ) 再看《小武》
“故乡”——贾樟柯电影中最令我迷恋的颜色与母题。
我与贾樟柯电影的狭路相逢,还在大学时代。那时候我在广院(今天的传媒大学)读电视新闻,学纪录片。那一年林旭东老师做了一个讲座,我鬼使神差地跑去听。在讲座上,林旭东老师放了贾樟柯的《小山回家》,一部纪录片色彩浓厚的短片,那粗粝凝视的画面令我久久无法忘怀。
多少年后,我才理解了“回家”二字在贾樟柯电影中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紧随其后我看了《小武》,完全爱上了这部电影。《小武》的故事发生在贾樟柯的“家”,汾阳县城,那个距离我南方的故乡接近2000公里的地方,但我却在《小武》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故乡,那个东南一隅的海边县城,仿佛看到我成长的县城中的人和事,那份心有戚戚焉的慨然和触动,实在美妙。
究竟是什么东西打通了南与北,连接了时空,让一个80后的我,在一个70年代生人拍摄的电影中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小武》上映20年后,2018年,我回到故乡,在家中重看了这部电影,终于拾到了答案。
《小武》故事发生的90年代末期,正是我成长的岁月。那是改革开放后的20年,《小武》之于我,有点儿像《站台》之于贾樟柯,是成长的痕迹。汾阳一如我的家乡,虽只是局促的县城,却是整个社会变革与冲撞下的缩影。
不同于大城市的庞杂和分散,县城的人际关系紧密,人际关系的变迁和冲突显得尤为突出明显。贾樟柯曾说过《小武》的原名是《靳小勇的朋友,胡梅梅的傍家,梁长友的儿子,小武》,那是一个靠人物关系设置层层推进但又近乎各自独立的三段式叙事。虽则贾樟柯说他三段式叙事的源头是《无用》,但其实在《小武》中他的叙事偏好已经初见端倪,他习惯用多角度去刻画主体,或是为了追求一种全面性和复杂性。而在《小武》中,这种多维角度则源自小武周边的人际关系。
有趣的是,《小武》故事的一开头,靳小勇这个人物并非直接出场,他的名字第一次被提及,是从小武和靳小勇共同的朋友“更胜”口出道出,而小武得知靳小勇要结婚,则是来自被他唤作“郝老师”的老警察。《小武》写的是小武,侧面却写出了一副关系紧密的县城群像。而令我觉得亲切的是,这些近乎妯娌的县城关系中透露出了一种我所熟悉的、小地方的那份浓厚的人情,就像老警察与小武,虽然身份完全对立,却呈现了一种难得的熟悉和亲和,小武唤老警察作“老师”,老警察也完全待他如同晚辈一般,在“警察”身份的严苛之外也还有一份宽容和爱护。
这种人情,非但唤起了我的县城记忆,某种程度上,竟然也令我想起了幼时对于“港片”的印象。是的,看《小武》,我有种强烈的感觉,像是在看一部香港电影。90年代,我的观影哺乳,完全来自于香港电影。香港电影中除了热衷表现邻里的亲和与人情,也经常呈现出一种武侠式的情义与情怀。而《小武》中,恰好两者兼备。小武这个人物,就像武侠小说中的草莽一般,虽身份卑微,却有着一股执拗的、对于情义义无反顾的坚守。所以当《小武》中响彻出录像厅中吴宇森电影的对白时,实在令我有些不谋而合的兴奋。而小武的“武”字,也很难不令我产生诸如“武侠”一般的联想。
正因为有情有义,所以在变革之中就更显得怆然,那是武侠小说中的“悲壮”,是英雄人物的时不我与。贾樟柯的电影始终贯彻着一个命题,是时代的变革与个体情感的冲撞,是社会极速发展所带来的高度物质化和阶级分化,令情感产生的迷茫与无所适从。《小武》中最令我难忘的一场戏,是小武去找靳小勇,当他把红包交给靳小勇,靳小勇却不要,将红包扔回给他,那个红包恰好掉在小武翘起的二郎腿上。那场戏是一个长镜头,当红包落在小武的腿上时,那一刻的小武实在令我心酸、心疼,他是那么尴尬、不堪,却仍要努力维护着自己的自尊、维系着那份执拗,那是我最欣赏的一段王宏伟的演出,因为他表现出了那场戏的残酷,也正因为残酷,看出那个人物内在无比的深情、孤独与哀伤。
20年后的2018年,改革开放的40周年,我们的故事和20年前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愈演愈烈。变革来得越来越快,个体的命运在时代之中有若微尘,更多的情感在物化的年代中不知何去何从。在我南方的故乡中,那份感受更加深刻而真切,阶层分化和贫富悬殊令越来越多的情感关系渐渐疏离。回头再看《小武》,并未觉得是20年前的电影,因为那些命题,那些冲撞,在此时此刻依然成立,依然照进现实。
而贾樟柯的可贵之处不止是纪录了变革时代中的无奈和迷惘,更重要的是他用电影纪录下了在时代变革之中个体情感的珍贵。纵然面对变化的猝不及防,有着山河依旧人面全非的感伤,但个体的生命力永远是充沛的,情感永远是人最重要的依托。就像在贾樟柯电影中无处不在的流行曲,都象征了特定的时代背景下最朴实纯粹的个人情感。只要旋律一响起,就会令人泛起记忆,想起最弥足珍贵的回忆与感情,就像《小武》里的《心雨》《给爱丽丝》,就像《山河故人》里赵涛伴着《go west》再次起舞,脸上带着百般情愫的复杂笑容。
题外话,回到故乡,其实我的父母还给我讲了一段往事,原来东南一隅的他们与山西也有过交集,那却是我从未知晓的他们的历史。1987年,我两岁,那时我父亲有好朋友在太原承包了一段铁路工程,便拉上了当时生活尚算窘迫的我的父母。当年有那么多北方人南下谋生,那时我的父母却为了生活出走山西。母亲说她和父亲坐了足足38个小时烧煤的火车硬座从南方来到了太原,火车上人群摩肩擦踵,到了太原他们已经精疲力尽。工程进行了两三年,他们和那位朋友耗费心力,却到底没有赚到什么钱,后来也再没有什么来往了。
不知道父亲的那位朋友现在怎么样?他们是不是还会回忆起那些在太原一起的日子?他们中有那么多小武,那么多靳小勇,都在飞速变化中疏远、消散了。但在父亲口中提起,只说“那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而我只记得父亲常哼唱刘欢的《少年壮志不言愁》,而那是1987年的电视剧《便衣警察》里的一首歌。
2 ) 《小武》电影剧本
洪南村外公路边,上午
小武站在公路边等车。
早晨八九点钟,太阳刚刚升起。初春的田野里有一层淡淡的薄绿。远处寸草不生的山坡下是村办炼铁厂的全景,两座高大的烟囱在冒着浓厚的烟雾。
小武穿着一条腰大的草绿军裤,一双平底儿板鞋露着白边,旧西服搭在肩上。他用火柴点着公主牌香烟,猛吸几口。他显然对公路上还不来车有点不耐烦。
远处炼铁厂的高音喇叭在放着歌曲,几面红旗向东飘摇。
汽车由远而近的声音。
小武伸出胳膊,一辆风尘仆仆的东风牌旧式客车停在了路边。
司机助手把头伸出窗外大声吆喝着:去哪儿?
小武:进城。
序场(用抓拍的素材,在后期剪接时增加的内容)
公路边,不知名的一家人在疲倦地等车。父亲默默抽着烟,女儿蹲在地上低头打吨,处在青春期的儿子举目四望。
画外音,赵本山的说唱:
点就有呀,六六六六六
哥跟小妹的感情厚
五魁手呀,别脱扣
孤独寂寞多难受
四喜四喜两将就
让我一次爱个够
哥俩好啊,八路通
革命的小酒整三盅
天天醉啊,顿顿蒙
喝出一个亚洲雄风
电影《小武》(剧本与实拍时的改动对照)
靳小勇的哥们 胡梅梅的靠山 梁长有的儿子:小武
(影片完成后,为了便于发行,片名简化为《小武》)
二、客车上,上午
车门“轰隆”一开,小武刚一上车,汽车就开动了。小武伸手拉住栏杆,露出手臂上的刺青:一条小龙和依稀可见的四个字“有难同当”。
车里人没有坐满,但行李很多,有些拥挤。阳光从车窗上斜射进来,空气里的尘土在狭小的空间里荡漾。
司机的助手很费力地从副手座儿上跨越着地上的行李,走到小武身边。
助手:师傅,买一下票吧!
小武没有看助手一眼,径直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旁边是个戴鸭舌帽干部式的乘客,
乘客下意识地往里坐了一下。
助手跟了过来:师傅,买一下票。
小武抬起头看着助手没有马上回答。
助手握着票的手停在了空中。
小武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我是警察。
助手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
小武身边的乘客把头扭向了窗外。
窗外,公路两边的白杨树刚刚抽出了绿芽,广阔的田野依偎在远山的怀抱里,天气显得有些温暖。
小武:几点了?
干部样子的乘客伸出胳膊。
小武伸手拉住他戴表的胳膊,脸凑过去看时间。
小武身体舒展地靠在靠背上。
干部乘客又把目光推到了窗外。
前面车窗上挂着的毛泽东像在跳动。
小武闭上了眼睛。
车里很安静。
小武的手熟练地伸进了旁边干部乘客的衣兜儿里,掏出了钱包。
乘客还在向窗外眺望。
窗外,木材厂、预制板厂在视野里游动,这已是汾阳县城的边缘。
三、汾阳县城西门口,上午
客车还未停稳,小武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车门“轰隆”一声关上,客车向远处开去。
这里是县城的三角地,一些开往外县的小客车在等着乘客。进城农民的机动三轮车和穿城而过的高档轿车交汇在一起。木兰轻骑、自行车和人流纵横交错,一片混乱。
小武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路边的邮筒边,将刚才扒到的钱包打开,取出了钱物,然后将干部式乘客的身份证扔进了邮筒。
前面不远处,有一群人围在阳光下看墙上的告示。
小武凑了过去。
白色的告示上工工整整地印着县法院的通告,上午十一点将在体育场召开公判大会,一些不法分子将要受到严处。小武在通告上寻找到自己所熟悉的名字:郑钢铁、李二宝,……。
小武离开津津乐道的人群,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发呆。暖暖的阳光照着他。
路边的有线广播里反复播送着省政府关于开展‘严打”斗争的通告,城里的人们依然平静地走来走去,混乱又有秩序地往来。
一辆自行车从他身边驶过,骑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叫更胜。
更胜回头,看到了小武。
小武还在发呆,也不知道他是在听严打的广播,还是在想着其它事。
更胜一只脚撑在地上,回头喊道:小武!
小武回过神来。
更胜:小武,你干嘛去呀?
小武:到鼓楼底。
更胜:走吧,我骑车带上你。
小武紧跑了几步,跳上了更胜的自行车后座。
四、县城中央街道,上午
更胜用力蹬着自行车:对了,有件事!
小武:怎么了?
更胜:昨天有个孝义人来给我送货,走的时候钱包给人拿了。钱不要紧,给弟兄们花吧,可是里面有身份证,不好办,身份证不好办,看能不能帮着找回来。
小武:昨天什么时候丢的?
更胜:天快黑的时候。
小武:在哪儿丢的?
更胜:车站那一带。
小武:我给你问问吧!
更胜:行。
小武不说话。
更胜也沉默。
自行车穿行了阳光中的街道,两边刚刚开张的店铺一掠而过。
更胜:小勇这会儿混得很油,昨天又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小武:嗯!
更胜:听说还去了趟韩国!
小武:啥韩国,北朝鲜。
更胜:嗯,反正听说他出了趟国。
五、靳小勇家院子里,上午
一台简陋的M90OO摄像机对着节目主持人,节目主持人手持话筒,表情丰富地用标准的普通话说着:各位观众,明天我县著名企业家靳小勇先生将要举行婚礼,我谨代表汾阳电视台“荧屏点播”节目组向靳小勇先生表示祝贺。
靳小勇穿着一身西服,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目视摄像机镜头:谢谢!
主持人:靳经理,明天是您新婚的大喜之日,有众多的观众朋友要通过我们的栏目向您点播节目,恭贺新婚之喜。请您为我们的观众讲几句话。
靳小勇:汾阳的各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首先感谢大家对我多年关心和帮助,值此本人结婚之际,我谨向多年来关心汾阳恒通商贸公司的各位领导、朋友表示感谢。我公司决定,捐款三万元,用于汾阳县的希望工程。
主持人:好,我们的“荧屏点播”节目现在开始,首先是汾阳县粮食局的二虎、有生、建云为靳小勇先生点播的一首歌曲《心雨》。
采访结束。
靳小勇双手作揖:哎呀,感谢感谢,感谢!
女主持人:别这么客气,应该的。
靳小勇:走,走,里边坐。
摄像师:算了吧,算了吧,车在外面等,还有别的采访呢。
靳小勇:不要着急,喝上口水。
女主持人:真的不了,你快忙你的吧!
靳小勇从兜儿里掏出几张红色卡片,翻了翻挑出了两张:这是二位的请柬,明天一定要来喝酒。
女主持人看着卡片:喜酒是一定要喝的。
靳小勇向屋喊道:二宝,快,快,他们要走了。
二宝从屋里出来,给女主持人和摄像师一人塞了两条烟。
二宝手里还余着两条烟,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这两条我去给开车的师傅。
两个人推辞。
女主持人:快不用麻烦了,你留着明无婚礼上待客吧!
靳小勇:咳,做的就是个烟的买卖,还能没弟兄们抽的两根烟?
摄像师:那我们走了。
几个人向院门外走。
六、街上,上午
靳小勇把电视台的人送到门口,一辆印有“FYTV”(汾阳电视台)字样的面包车停在外面。几个伙计正在滚着圆桌进门,还有几个人都在为婚礼忙碌着。
靳小勇:回去告诉李台长,十二万分地感谢!
女主持人:一定转告!
司机也从车窗外伸出胳膊挥了挥手。
几个人挥手道别,面包车向街口驶去。
二宝小心翼翼地说:对了,刚才你妈问我,有没有给小武发请柬。
靳小勇:小武?
二宝:嗯。
靳小勇不耐烦:老太太怎么想起他来了?
二宝:刚才老太太问了我一声。
靳小勇:哎哟,忘了。
二宝:那我叫人告他一声去。
靳小勇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挥挥手说:算了,算了,那么多人,他来干什么呀?
七、鼓楼底边。小吃摊里,上午
粗木制造的桌子边,坐着四五个年龄、身份不一样的人。他们看起来是熟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中年男人:他老子正好回来,回来一看,儿子手上一手血,就知道不好,那鬼对他爹说,反正事情我已经做下了,你看着办吧!他老子害怕,怕把自己也给杀了,就说,这样吧,我去找个小平车来,咱们赶快把东西弄走。
青年:他老子是干什么的?
中年男人:听说原来在火柴厂,后来去了介休。
店主在阴暗的角落里拉着风箱,他抬头向帐篷外看了一眼。
小武走了进来。他是这里的熟客了。
店主:来了?
小武答应了一声,坐下。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使白布显得透亮耀目,一缕光线从上面的缝隙中洒落而下,将一条亮光投射在粗木桌子上。
小武坐在白布前,掏出烟点上。
店主:今儿还是面?
小武:打上颗鸡蛋。
店主:荷包?
小武:行。
旁边几个人还在谈论着。
中年男人:这鬼算是又赶上了,赶上了严打,今天非枪崩不可。
青年:我听杏份商场的人说,昨天武警去买了几副墨镜,还有口罩,白手套。
小武埋头吃着饭。
这时,外面进来两三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下围坐在了小武身边。他们是三兔、权有、志刚。
小武:六宝再弄上三碗面。
店主六宝忙活了起来。
旁边那群人吃完了,起身结账走了。
小武看着这几个人走出帐篷,开口说话:冬冬呢?
三兔:没来。
小武:没出事儿吧?
三兔:没事儿。
权有接过话来:没事,昨天晚上我还在他家要了一会儿呢。
小武:昨天是木是挑了(偷的)一个孝义家的皮子(钱包)?
三兔:孝义家?
小武:在车站上。
权有:我挑的。
小武:身份证呢?
权有:扔了。
小武:寻回来。
权有吃惊地问:咋啦?
小武:他是更胜的朋友。
三兔见四下无人,掏出一叠钱扔在桌上:这是昨天的。
小武数也没数,抽出一张五十的,转身扔给店主:六宝,给你。
店主:哎呀,多了,多了。
小武回过头来,店主也便不再推辞。
小武指着桌子上的钱:你们分了吧,这几天天气不好,不用下地了。
三兔:没事吧?
小武:你问我,我问谁?
志刚见谁都不动筷子,急木可待说:吃饭吧。
小武点点头,几个人埋头吃饭。
八、街上,上午
“FYTV”的女主持人采访正在街上进行普法活动的几个法院人员。
一个法官模样的干部很不熟练地拿着话筒:这次活动主要是为了普及新刑法,这个新刑法……
另一边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人正在向一个法官诉苦,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双手:二百四十元,一万块钱才给了我二百四十元,这是怎么回事吗?
九、街上,中午
已经是中午时分,马路上阳光充足,人来人往。
小武和三兔、权有、志刚沿街而行。
路边的有线广播还在播出“省政府关于严打斗争的通告”。
小武:听见了没有?
三兔等人:听见了,听见了!
小武:这几天你们谁也别逞能,别再弄个顶风作案,不值得。
三兔等人连连称是。
到了十字路口,小武摸摸身上已经没烟了,问几个徒弟,也都没带烟。街对面有一个烟摊。
小武:去,买盒烟。
三兔横跨马路。
写有“fYTV”字样的面包车停在马路对面离烟摊不远的地方。
三兔向烟摊走去。
女记者和摄像师拿着话筒,摄像机在寻觅什么,司机和卖烟的说着什么,显然是要把烟出手。
三兔走得越来越近。
小武和权有、志刚在马路这边说笑着。
突然女记者手持话筒走向三兔,摄像机开机,拍摄着。
三兔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还在往前走,女记者伸手抓住三兔。采访话筒指在三兔的嘴边。
女记者:小同学你好,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三兔好像一下子没有了思维,眼睛呆呆地望着摄像机镜头。
周围一下围满了旁观的群众。
女记者:小同学,你知道今天全省在开展什么活动吗?
三兔的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街那边,小武迅速地越过马路,走了过来。
女记者:你知道什么叫严打吗?
三兔在人群中哑口无言,木然地看着话筒。
小武在人群外紧盯着三兔。
女记者有些失望,把话筒举到围观的一个中年人嘴边,又开始问同样的问题。
三兔还愣在人群中。
小武伸手抓住三兔的衣服,半推半拉地挤出人群。
三兔迷迷糊糊地跟着小武过马路。
十、回春药店,下午
更胜双手抱着孩子。
药店里没有顾客,阳光从窗户上均匀地洒落,药柜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示出很好的木质。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有关战争的电视剧。
小武脸上带着笑容,摸着孩子的脸:来,给叔叔笑一个。
更胜摆弄着孩子的胳膊,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小莉莉,笑一个,笑一个,给叔叔笑一个。
小莉莉手捧一个大芒果,一下把脸埋在了父亲怀里,然后不时回头偷看小武一眼。
小武伸出双手拍了拍:来,来,小宝贝,叔叔抱一抱。
更胜隔着柜台,把孩子递了过来。小武笨拙地接住孩子,抱在了怀里。
孩子伸出双手,拌着身子要找父亲。
小武一下把孩子举在空中,抬着头朝孩子做着鬼脸,孩子慢慢地笑了起来,嘴里“呀,呀”地发着声音。
小武:弄出个这东西来也挺好玩的。
更胜笑笑,眼睛紧盯着自己的孩子。
小武举着莉莉晃来晃去。
更胜把尿布垫在了柜台上,小武把孩子放在了上面。
更胜:找着了吗?
小武:什么?
更胜:身份证,孝义家的。
小武从西装口袋里取出身份证递过去:差点忘了。
更胜接过身份证看看,把身份证放在柜台上:这两天别弄了,这么紧。
小武:停了,不做了。
更胜:为什么不学着做买卖呢?你看靳小勇,这会儿可要大了,听说又要在西门外起楼了。
小武摇摇头:我没他那脑子。
更胜:这会儿的买卖有胆子就行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响动,一下进来七八个公务人员,派出所的警察郝有亮跟在后面。
更胜:这是要干什么?
公务员:你是老板吧?
更胜:嗯。
公务员:我们是城建局的,今天会同工商、税务、公安联合办公,咱们汾阳要建市了,这你也知道,撤县建市,城建也要跟上,所以这一片房子,这一片房子都要拆迁。
郝有亮看到了小武,小武假装没看见郝有亮,在逗孩子。
更胜在和城建局的人谈话,丈量药店的平米数。
郝有亮走上前来:梁小武。
小武:呀,郝老师!
郝有亮:见了我的面也不打个招呼?
小武:没看见。
郝有亮:不理我?
小武:不是,不是,我是没脸见你。
郝有亮:现在干什么呢?
小武:瞎弄点儿买卖。
郝有亮:听见广播了吗?
小武:听了,我现在这么本分,没事的。
郝有亮掏出根儿烟点上:本分点吧,本分点好,你看你们原来的一伙子,现在差不多都改好了,你看看人家靳小勇,啊,经理,是大老板,是县劳模。
小武:他机遇好!
郝有亮:这不,明天就要办事了,新婚妇子长得跟倪萍似的,老婆也娶上了。你哪,对象上了吗?
小武诧异地:什么,明天他结婚?
郝有亮:对啊,这不,还给了我一个红片片。
郝有亮从兜儿里掏出了一张红色的请柬,小武接过来看了看。
更胜的老婆这时从后院出来,又是递茶,又是上烟,几个公务人员坐在店里和更胜谈事儿。
小武将请柬还给郝有亮。
郝有亮看着小武。
小武站起来胡乱打了几声招呼,便一个人走出了药店。
其他的人在和更胜谈拆迁的事儿,郝有亮喝了两口茶,看到了柜台上的身份证,顺手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十一、南熏搂下面,下午
吴胖子眯着眼,正在对准黑球。
吴胖子正要打球,小武从一旁走过,一下子把黑球从桌面上取走。
吴胖子把杆儿交给别人走过来。
小武:靳小勇结婚你怎么不告诉我?
吴胖子:他没告你?
小武:没有,你怎么不告我一声?
吴胖子:他结婚,又不是我结婚。
小武:少废话,他有没有告你?
吴胖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告诉我了。
小武不说话。
吴胖子:他肯定是忙,顾不上。
小武蹭地一下站起来,向远处走去。
吴胖子追上来:他不告你,还省一份礼钱呢!
小武回头把黑球丢给吴胖子,叫道:你别多说了。
十二、靳小勇家院子里,下午(因感觉视点分散,实拍时修改)
靳小勇站在院子里在指挥人搭蓬布,打炉子,放桌子。小勇见到小院里还是很混乱,就大声训斥着伙计。
(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二宝从屋里出来:小勇,你妈叫你。
靳小勇搓搓手上的泥,回了屋里。
(改为)
这时小勇的手机响了。
小勇:喂,怎么了?
十二A、街头公用电话,下午(实拍时增加的场次)
吴胖子在打电话。
吴胖子:我觉得你还是告诉小武比较好,因为结婚这是大事。不要把这礼短下……这对我来说无所谓,是不是?我把话说到就对了。
十三、靳小勇家,下午(实拍时修改)
(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靳小勇的妈在坑上拿着一张红纸折起来,在剪“喜”字。
靳小勇进来。
母亲:该告的人都告了吗?
靳小勇:告了!
母亲:小武呢?
靳小勇:你别操这份闲心了。
母亲开始嘴叨:妈说这话准保你不高兴,不管小武现在怎么样,你们是朋友,以前对你不赖,现在你要结婚了,这个礼,这个礼咱们不能缺。
靳小勇不说话,低头擦着皮鞋。
母亲:你俩可不一样啊!
靳小勇在系衬衫袖口的扣子。
母亲:你听见了没有?
靳小勇:净瞎闹,明天来那么多人,都知道他是千什么的,你让我怎么弄啊。
母亲:我不嫌丢人,你把他叫来吧。
靳小勇:你还要怎么样呢?是不是明天想一个客人一个客人地跟人家说,你的儿子当过小偷,原来也是三只手?
母亲:你以为别人不知道啊?
靳小勇:知道又怎么样?知道又怎么样?
母亲叹了口气:由你吧,由你吧!
靳小勇:我没时间跟你费话了,一车烟还在军渡扣着呢!我得去找人。
母亲还在嘴叨:咱别缺了礼。
靳小勇拎着外套走了出来。
(改为)
靳小勇家院门外,下午
靳小勇在院子前的空地上一边打电话,一边走来走去。
靳小勇:明天来那么多人都知道他是做甚的。你叫我咋弄呢。你是不是想让明天的客人想起我也当过三只手。是这意思不是?行了,行了。我的一车烟还在军渡扣着呢。我还得赶紧找人去。就这吧。
十三A、街头自行车铺前,下宁(实拍时增加的内容)
小武在严打的广播声中,默默吸烟。《霸王别姬》的音乐声起。
十四、巷子里,黄昏之前
《霸王别姬》的音乐声中,靳小勇提着手提电话从自己家的院子里心事重重地出来。
靳小勇一边往外走,一边往身上穿西服,然后努力地整好领带,系上扣子。他的衣着一丝不苟,神情严肃地走在巷子里。
十五、家用电器店前,黄昏
音乐仍在继续,唱诗班似的有宗教感的音乐声中,小武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行人。
小武的目光中,街上各色人等匆匆忙忙地往来。音乐无比悲情,马路上有一种苍生如鹊的感觉。
家用电器商店外摆着一个货摊,各种各样的音响、录音机在展销。一对男女在试听一台录音机,这时观众知道了音乐的出处。
小武振作了~下精神,将西装脱下,挂在左手上,向那对男女身边靠近。
买录音机的男女在对录音机品头论足。
小武的手伸向了女买主的衣兜。
突然,售货员伸手关掉了录音机,音乐嘎然而止。
小武一惊,伸进女买主衣兜儿里的两个手指迅速撤出。
音乐停止后,露出了有线广播中的声音,正在播放有关全省开展的严打的新闻。
小武连忙装做在挑录音机。
售货员:行不行?
女买主:让我们再听一听。
小武重新靠近了女买主,偷出了钱包。
音乐声中,小武若无其事地走入人群,混迹于人群。
十六、僻静的小巷,傍晚
夕阳已经西下,天还没有黑。
蓝色的天光中,小巷幽静深长。远处有几个小孩子在跳皮筋,依稀传来他们的儿歌声。
小武吹着口哨从公共厕所(实拍时改为将身份证投入街边信箱)里出来了,沿着胡同向大街走去。
小武口哨吹的曲子,正好是前面录音机里的音乐。
十七、街口的信箱旁,夜晚(实拍时删去)
街上,华灯已经初放。
小武走到一个信箱旁,看看四下没有人注意,从兜里掏出五六个身份证,迅速塞进了邮筒,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小武刚走开,一个穿着邮电制服的小伙子便骑车过来。他掏出钥匙,打开邮筒。
十八、邮局,天刚黑
宽而高的柜台后,一个邮电职工在盖邮戳,“膨膨”的声音在空荡的营业大厅内回响。
一双手在翻看着一撂身份证。
郝有亮把身份证放下,旁边有人给他点上烟。
郝有亮抽了一口,又把桌子上的身份证摊开。
邮局的人:上午十二点开了一次信箱,只发现了一个,刚才一下子这么多,都在三皇庙巷那个信箱里。
郝有亮陷入沉思中。
十九、更胜的药店外,夜
更胜的药店外有人在爆米花。乙烯灯把小摊照得很亮。
药店已经挂上了门板。
小武推了推,门虚掩着,便走了进去。
二十、药店里,夜
店里掌着几盏电灯。
更胜一个人在灯下认真地用小秤称着中药。
小武走了进来,返身把门插上。
更胜:有事?
小武不说话,从里面的兜儿里掏出有零有整一大堆钞票。
更胜把秤往柜台上一丢:你不要命了?
小武没有理会他:给我换成整的,一百一张的。
更胜情绪激动:不知道这两天紧吗?你怎么又去弄了?
小武不愿多解释:我急着要钱。
更胜:你急着要钱也得考虑形势,这,这,不行跟我说一声,我借给你。
小武:跟别人借就没意思了。
更胜:怎么了?你妈病了?
小武摇头。
更胜:出事了,要躲几天?
小武:不是,不是。
更胜:那怎么了?
小武:小勇明天结婚,我得给他上点儿礼。
更胜:什么?
小武:上礼!
更胜:上礼值得吗?
小武低下头不说话了。
更胜点了点钱,打开自己的钱柜,把零钱放进去,又抽出几张一百的给了小武。
更胜:靳小勇告诉你了?
小武胡乱答应了一下,把钱整在一起。
小武:给我张红纸,包一下。
更胜去找红纸,小武看旁边放着一杆秤,便把钱放进去称了称。
更胜:又不是金子,称它干啥呀?
小武:那年我俩身上带着四毛一分钱,从汾阳一直挑到北京。我俩晚上瞎聊,我说等他结婚,我要送给他两斤十块一张的钱。那时候没有一百的大票,大团结就是最大的了。
更胜:那你也犯不上冒这个险,靳小勇又不缺你这几个钱。
小武看看胳膊上的纹身: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俩不一样。
二十一、靳小勇家,夜
院子里亮着几盏大瓦数的灯泡,三个霸王炉子闪着蓝色的火苗,几个厨师在忙碌着。炸糕在油锅里发出“妹妹”的响声。靳小勇站在院子里指手画脚,几个手下左摆椅子,右摆凳子。他满意地看着这院子里。
小武不知不觉出现在他的身后。靳小勇没有发现小武,仍然催促着人们干活。小武三言不发地看着靳小勇。靳小勇回头,看见了小武,显得有点尴尬。两个人瞬间的沉默。
靳小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过来了?
小武:嗯。 靳小勇。你看我忙的。
小武:你先忙吧!
靳小勇:没事,没事,走,进屋里吧!
两个人往厢房里走,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人喊靳小勇。
靳小勇:等我一下。 小武一个人先进了厢房。
二十二、厢房里,夜
房间似乎变成了仓库,整箱的香烟摆放在一起挡住了一面墙。小武坐在灯下,等了会儿不见靳小勇来,便掏出一只香烟,发现自己没有带火。桌子上放着一个手雷形状的打火机,小武顺手操起来为自己打火,他的手一按,打火机喷出火苗的刹那,传来了刺耳的电子音乐,正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小武觉得好玩,反复摆弄着,音乐或起或落,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靳小勇端着一碗炸油糕进来,小武把打火机放在桌子上。
靳小勇:吃吧,刚炸出来的。
小武:我刚吃饭。
靳小勇把筷子摆在小武面前:尝尝!
小武指着油糕:这是干嘛呢?
靳小勇掏出根儿烟,慢腾腾地点上:我明天结婚。
小武不说话。 靳小勇:你这一段怎么样?
小武没有接话:结婚也不告我?
靳小勇不说话。 沉默一段时间后,小武:你他妈看不起我。
靳小勇:不是。
小武:别他妈的说你忙,别他妈的说你忘了,你为什么不告我?结婚为什么不告我?
靳小勇口气放缓: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劲!我也不准备大办。
小武:不准备大办?勤俭结婚?
靳小勇:就几个亲戚。
小武:哟,郝有亮什么时候成你家亲戚了?吴胖子,还有吴胖子。
靳小勇不说话。小武:你他妈变了。靳小勇不说话。小武:你他妈变了。
靳小勇:别这个他妈的,那个他妈的,老是他妈的。
小武一下瞪起了眼睛:我操,你跟我急?你敢跟我急?
靳小勇:我忘了,我忘了还不行吗?
小武:你他妈是忘了! 靳小勇再次沉默。
小武掏出钱来,扔在小勇腿上。
靳小勇:这是干什么?
小武:礼!
靳小勇:钱?
小武站起来:我走了。
靳小勇:不行,不行。
小武又坐下,掏出烟来,拿起那个手雷打火机为自己点上,无意识地将打火机放进自已兜儿里。
靳小勇:这个钱我不能要。
小武:你的喜酒,我也不能喝?靳小勇叹了口气,然后是长长的沉默。
小武:知道了,知道了!靳小勇看着小武。小武站起来,要往外走。
靳小勇坐在椅子上,拿起红包:这个拿走。小武看着靳小勇。靳小勇看着小武。
小武没有接红包,径直解开了靳小勇拿红包胳膊上衬衫袖口的扣子,然后卷起了他的袖子。小武:你自己看看吧!
在靳小勇的上,有一条同小武一样的纹身,一条小龙旁边写着:有福同享。
小武走出了房门。
二十三、小酒馆,夜
小酒馆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全县不法分子落人法网的消息(实拍时略去此信息)。小武点了菜,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看新闻。新闻结束后,开始播出“荧屏点歌”,女主持人简短的介绍后,靳小勇在侃侃而谈。(原剧本,实拍时删去)小武:关了,关了!老板:我们听听歌!电视里开始播入为靳小勇点播的歌曲《心雨》。小武:再不关我可砸了!老板扫兴地关上了电视。(改为)小武低头喝闷酒。
二十四、靳小秀家厢房,夜
靳小勇一个人在看电视,电视里在播出为他点播的歌曲《心雨》。靳小勇想抽烟,但怎么也找不到打火机,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靳小勇愤愤不乐地骂了一句:傻B。——实拍时删去)(改为)靳小勇无奈地继续看电视。
二十五、小酒馆,夜
女服务员在上热菜。小武往嘴里塞了支烟,拿出打火机。打火机的火光一闪,同时传出了音乐。小武一愣松开手,音乐停止。他看了看打火机,突然醒悟过来,又为自己点烟。干燥而单调的《致爱丽丝》的曲子在酒馆里回荡。 …………
胡梅梅浓妆艳抹,一条黑色的假皮短裙,上身是紧身的衣服。
小武突然“哈哈’她怪笑了起来。胡梅梅停止了唱歌,用手推了一下小武,操着东北腔问道:你笑哈呀?
小武没有停止怪笑:没事,没事,唱吧,唱吧!
胡梅梅佯装生气的样子:我不唱了!
小武一脸正色:你不唱怎么能行呢?我花钱就是来听你唱歌。
胡梅梅:卡拉OK,卡拉OK,就是两个人唱,自己不唱多没意思啊?
小武:唱吧,唱吧。
胡梅梅:不行,我要听你唱!
小武:我不唱。
胡梅梅站起来,打开门一角,朝外面喊道:大姐,放几首对唱!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蓝底,接着在找歌,图像快速闪动,没有声音。胡梅梅:这可是两个人唱的。
小武:不行,不行。
电视里开始了《心雨》的前奏。胡梅梅唱道: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轮到男声的时候,胡梅梅把话筒送到小武面前。
小武:你唱,你唱。
胡梅梅:这是男声!
小武:一样,一样,你唱吧!
胡梅梅:你不会唱《心雨》?
小武:不会。
胡梅梅:那《我听过你的歌》呢?
小武:啥时候?
胡梅梅:那是歌名。
小武:我说哪?
胡梅梅:《纤夫的爱人》、《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呢?
小武:不会。
胡梅梅:不可能!
小武:真的不会。
胡梅梅:你不想唱,那我们跳舞吧!
小武:我不会跳。
胡梅梅:我带着你跳。
小武:你想跳,你跳吧。
胡梅梅:我一个人怎么跳啊?
小武:随便跳两下,让我看看。
胡梅梅去拉小武。小武说:别跳了,别跳了,坐下来聊会儿。
胡梅梅坐在沙发上。小武喝了口茶。
胡梅梅:又不唱歌,又不跳舞,你来歌厅于什么呀?
小武:坐会儿。
胡海梅:你可真有钱,花五十块钱来这平坐着?
小武:嗯。
两个人沉默,电视里是《纤夫的爱》的伴奏旋律。
小武咳嗽了一声。胡梅梅跟着咳嗽了一下。小武吸了一下鼻子。胡梅梅跟着夸张地吸了两下鼻子。小武看着胡梅梅。胡梅梅自己笑了起来。
小武:你笑什么呀?
胡梅梅:你不是要跟我聊吗?
小武:聊吧!
胡梅梅:聊啊!
小武:你叫胡梅梅?
胡梅梅:啊,我叫胡梅梅。
两人沉默。胡梅梅看着小武。小武嗑着瓜子,很清脆的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把瓜子皮放在茶几上。胡梅梅自己摆弄着自己的头发。电视里,正在播放《明明白白我的心》的伴奏带。电视机里花花绿绿的色彩两个人都无心去看。两个人保持距离,彼此沉默。
二十六、歌厅包间外的小厅,下午
小武从包间里走了出来。老板李艳丽迎了上去,操着浓重的京腔说道:哟,不玩会儿了?
小武摆摆手说:老板,你们的人可不行哪。
李艳丽:这是怎么了?
小武:我花五十块钱,就让我干坐着?
李艳丽:怎么会呢?来我们梦巴黎,哪个不是玩个开心,跳个潇洒。
小武:我让她唱歌她不唱,让她跳舞她不跳。
李艳丽:不可能。
胡梅梅也从包间里走了出来。
李艳丽:梅梅,怎么回事?人家小武对你的服务可是不满意。
胡梅梅:我让他唱歌他不唱,让他跳舞他不跳。
李艳丽:没跟你说过吗?小武那是我兄弟,他不唱歌你给他唱两首,他不跳舞你带他跳两曲哪!胡梅梅不说话。
小武:算了,算了,结账。
二十七、
李艳丽推操着小武:这可不行,怎么能让我弟一肚子不痛快地走呢?走,走,进去再玩会儿。
小武:不了,不了。
小武掏出了一张一百元的整钱。李艳丽:没零的?
小武:没有。
李艳丽:这样吧,多花五十块钱,让梅梅陪你出去散散步,消消气,赶天亮前让她回来。呀,你看什么天亮,这我不就亏了吗?天黑以前一定把她送回来。
小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艳丽看着胡梅梅:快陪小武兄弟去啊!
二十八、梦巴黎歌厅外,下午(原剧本,因与二十九场情节相同,实拍时删去此场)
小武和胡梅梅从歌厅里走了出来。小武:去哪儿?胡梅梅:钱你也出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小武推了一下眼镜:你说吧!胡梅梅:那就往前走吧。
二十九、汾阳市场,下午(实拍时修改)
正是暖暖的午后,街道上行人不多,两边的商贩嘻笑聊天。街道两侧的仿古小二楼上几乎全是歌厅,歌厅都有统一的门面和一些相同的名字“大上海”、“维也纳”。一些歌女因为没有生意,懒散地坐在歌厅前晒着太阳。门上的小牌写着:空场。(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胡梅梅像电视里做洗发水广告的女郎一样甩着头发:你这人怎么那么坏啊?
小武走在她前面,头也不回:你才知道啊?
胡梅梅放大了嗓子:恶人先告状,你让我以后怎么混啊?
小武学着东北人的口音:你于哈呀?耍呢?耍大刀呢?
胡梅梅笑了起来:你这会儿怎么活泛起来了?你看刚才,跟木头似的,第一次逛歌厅吧?
小武:你他妈的笑我?
胡梅梅:没有。
小武:妈的,满大街是人,我没事儿。人一少,就心慌。
胡梅梅:你是干什么的?
小武:你看呢?
胡梅梅:反正不是好入。
小武:你不怕我?
胡梅梅:怕什么?反正我也不是好人。
小武:你看,刚才唱歌的时候这么痛快就好了。
胡梅梅:我还不痛快啊?你该不是想让我强奸你吧?
小武想发火,又觉得好笑。
到了十字路口。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胡梅梅:去哪儿啊?
小武:妈的,去哪儿呢?
胡梅梅:你没地儿哪?
小武:没有。
胡梅梅:那这样吧,你先陪我去打个电话。
二十九A、西门外汾州市场马路
小武和胡梅梅并肩走在街上。胡梅梅:这是要去哪?小武沉默,看了看高出自己一头的梅梅。胡梅梅像发现了什么,说到:我今天不应该穿高踉鞋。小武默默地走上路边的台阶,顿时比梅梅高了许多。胡梅梅笑笑说到:你咋不往楼上爬呢,那不更高?小武急步走上路边的楼梯,在市场的二楼上行走。二楼上有许多歌厅,诸如“维也纳”、“红河谷”。
二十九B、西门外汾州市场楼梯出口(实拍时增加的内容)
胡梅梅等在路边,小武从楼梯上走下来。
胡梅梅:小性格还挺倔的!
小武:回去吧。 胡梅梅:那好吧,我回去了。
胡梅梅向远处走去。
小武:我那五十块钱就这么挣了?
胡梅梅走回来:你这人也太没劲了吧。不是你让我回去的吗?
小武:你他妈才没劲呢。
胡梅梅:怎么才叫有劲呢? 小武沉默。
胡梅梅:这样吧,先陪我打电话去。
三十、街头电话亭,下午
小武蹲在马路边上,胡梅梅在拨电话。小武掏了根儿烟叼在嘴上。一个木匠正在用电锯切木料,噪音奇大。
胡梅梅拨通了电话,不得不大声吆喝:是造纸厂吗?找一下陈改莲,我是她女儿,我在北京呢!
小武惊奇地看着胡梅梅,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小武走到了电锯边,把电锯关了。小武对向他怒目而视的木匠训斥道:你也不嫌吵?四周是灰色的低矮房屋,几辆马车从马路上经过。胡梅梅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时地用脚磕着地上的小砖块。小武点烟,打火机又发出了《致爱丽丝》的乐曲。胡梅梅眼睛一亮,但马上握紧了听筒。
胡梅梅:妈妈?我是梅梅,不,我没去学校,刚见了一个导演,不一定呢!家里好吗?我妹妹呢?行,行,知道了…… 小武一口一口地吸着烟。
胡梅梅打完电话,走到了他面前。
小武蹲在地上:这里是北京?胡梅梅笑笑。
小武指着自己:我,我是什么?导演?
胡梅梅也蹲了下来,双手扶着小武的膝盖:付钱!
小武:付什么钱?
胡梅梅:电话费啊!
小武站起来去付钱。两个人继续向前走。
小武:我们去哪儿?
胡梅梅:钱你也出了,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小武:你说吧!
胡梅梅:要不先陪我去做做头发。
三十一、发廊,黄昏
理发师是个瘦高的广东人:小姐,您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发式?
胡梅梅:就这样后面翻起来的,撅着屁股似的,有点儿像毛阿敏,不,不,像张曼玉似的,后面包起来的。
理发师:知道了,知道了,这个现在最流行。我们这里叫“滚滚红尘,一世情缘”。
胡梅梅:那你弄吧!
小武:你们南蛮子就是花样多。
理发师:现在都讲究情调嘛,讲究品位嘛!先生,你要不要洗一洗头。
小武:不用,不用。
理发师:来点音乐好啦,有点感觉。
理发师打开录音机,是三十年代旧上海的老歌。过了一会儿录音机里传来麦克尔? 杰克逊的《拯救世界》。发廊里还保留着传统的理发工艺,另一个理发师在为一个老头刮脸,长长的剃刀在宽帆布上磨磨,然后一下一下刮了起来。理发师开始为胡梅梅做头发。小武不时看胡梅梅两眼。
胡梅梅:陪姑娘弄过头发吗?
小武摇摇头。
胡梅梅:着急就先走吧。
小武:还没到时间呢!
三十二、发廊外,傍晚
两人在傍晚的街道上走着。
胡梅梅:我漂亮吗?
小武:还行。
两个人向前走。
胡梅梅:你还挺够意思的!
小武耸耸肩:一般嘛。
胡梅梅:天快黑了。
小武沉默。
胡梅梅:我该回去了。
小武:这就完啦?
胡梅梅:时间到了,没节目了。
小武有点急了:我操,我花五十元钱,就是陪你打电话,来烫这颗脑袋啊?说好是你陪我散步。
胡海梅很无辜的样子:这可不怪我,怪你没有去的地方。
小武:我问你,别人把你包出来,都和你干些什么?
胡梅梅:这可没准儿,有钱什么都能干。
小武:你,你。
胡梅梅:我怎么了?
小武:你怎么不早说啊?!
胡梅梅:那你想干什么啊?
小武不说话。
胡梅梅走过来,看看四下没人便在小武脸上亲了一口。小武愣在了街上。胡梅梅用手拍了拍他的脸:我得回歌厅去了,有空来找我。
三十三、回春药店傍院(原剧本,实拍时删去)
小武趴在柜台上眯眼看着玻璃下面,柜台里整齐摆放着避孕药具,一个画着男女野合的安全套尤其引入注目。药店显然是在准备搬迁,一些摆放零乱的药箱中间,更胜在其中清点货品。
更胜:小武替我开一下灯。
小武离开柜台,走到柜台里面去拉灯绳。电打火闪了几下红光后,日光灯管儿亮起蓝光,但电压不足,灯光一明一暗。小武踩了一把椅子,上去拧电启火。灯管还没全亮,蓝光使小武的脸变得苍白。
三十四、木材厂门房,夜(本来想交代小武夜晚在县城的栖身之所,但为了突出小武精神上无处栖身的状态,实拍时删去)
保安站起来:小武,你看电视,我去查一下夜。
小武:去吧。
保安走了出去。小武站在电视机前调台,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电视屏幕上不断变化着频道,各种节目相互交替。小武无聊的样子。
三十五、电影院前,下午
一辆装着苹果的三轮车路过小武身边,小武趁小贩不注意顺手拿了一个。(实拍时增加的内容)小贩已经走远,但好像发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凝视着小武。小武伸手将偷窃的苹果递过去,小贩没有接苹果,也没有理睬他,转身向远处走去。电影院前的小广场上人来人往,高音喇叭里一个男人机械的声音:下午五点,下午五点放映最新香港一男三女暗恋式性喜剧片《星光俏佳人》。小武站在离电影广告牌不远的地方,肩上搭着西服,用手不断地将手里的苹果抛在空中,然后接在手中。小武将苹果再次抛到空中。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从空中夺走了那个苹果,然后向人群中跑去。小武拔腿就追,两个人在电影院前的广场上绕着瓜果摊、台球桌、广告牌追来追去,很快,抢苹果的人跑回到了小武刚才站着的位置,这时才看清是吴胖子。吴胖子一挥手将苹果抛了出去。小武伸手接住苹果,不停地喘着粗气。
吴胖子:踉我搓麻去吧!
小武:你有病啊!
吴胖子:怎么了,跟你闹一闹也不行了?
小武:不行。
吴胖子有点不高兴:你变态了吧!
小武不理他,径直上了街边通往汾杏商场二楼的台阶。
三十六、汾杏商场二楼,下午
汾杏商场是临街的二层简易的小楼,楼梯就在街上。二楼上的一些店铺已经关门,露天的走道上没有其他人。电影院里的录像厅开始放映《蝶血双雄》,影片的对白和音乐不断从影院的大喇叭传出来,小武很认真地听着,街上的行人对此毫不在意。小武凭着水泥栏杆坐着,一边吃苹果,一边向下面望去。黄昏前的街上,人来车往。小武好像看到了什么,嘴里含着一口苹果,一边嚼着一边看着下边。街上,少年三兔由鼓楼底那边走过来,还搂着个小姑娘。小武自语道:我操!三兔和那个小姑娘走到电影院这边,便有说有笑地拐到了一条巷子里。小武一口一口地咬着苹果。
三十七、百货公司前,傍晚(本场实拍时场景改为了花圈店前的街头卡拉OK,这是在外景地偶然发现的)
太阳刚刚落山,天还没有黑,正是下班的时候。一个男人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话筒唱道:为什么总在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这是一个街头的卡拉OK摊,一只旧课桌上摆着一台彩电和一台录像机。小武站在人群里,眼睛紧盯着电视屏幕,嘴微微动着跟着学唱。电视画面是一个穿着泳装的女人,在海滩边晃来晃去。另一只话筒握在一个穿着艳丽的女人手里,轮到女声的时候她唱道: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是…… 小武的嘴一张一合。又轮到了男声,唱歌的人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不时露出几个汾阳方言,有的地方明显唱不上去,高音部分已经接近于吼!小武不由得也唱出了声,身边的人们开始转头看他。
三十八、梦巴黎歌厅包厢,上午
小武推门进去,老板李艳丽正在收抬房间。
李艳丽:这么早啊,还没开张呢。
小武:照顾你的买卖还不好啊?
李艳丽一边倒茶,一边操着京腔:好,好,今天要个四川小姐,还是贵州小姐?
小武:我要个北京小姐。
李艳丽:怎么着还想让大姐陪你?
小武:行啊!李艳丽:别逗我玩了。
小武笑了笑。
小武:胡梅梅呢?
李艳丽:哟,胡梅梅今天不舒服,不来了。你真看上了?
小武:真看上了,她怎么不舒服?
李艳丽:我们这儿还有别的小姐,再找一个吧。
小武:你别蒙我了,胡梅梅到底干什么去了?
李艳丽:真的病了,在家睡觉呢。
小武:我不信,她在哪儿住?我去看看。
小武看到旁边有一个小房间,推门而入。
(实拍时删去)
李艳丽:哪敢劳您大驾啊!
小武:她不在,那你陪我吧。
李艳丽示意其他几个歌女出去,自己把菜谱似的歌单儿递给小武。
李艳丽:哟,真要我陪你啊?
小武:唱首歌,唱一个。
三十九、胡梅梅住处。
胡梅梅翻身趴在床上,看同房的女伴收抬打扮。川妹们准备出门,排着队轮流走过胡梅梅床边,摸一下她的头,然后说“拜拜”。屋里一下变得死寂,胡梅梅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胡梅梅爬起来,拎着茶壶走到了院子里。
四十、院子里,中午
这是一排三间平房,院子里堆放着晒干的高粱杆儿。
房东大嫂在拆毛衣,抬头看了一眼胡梅梅,没有跟她说话。胡梅梅拧开水龙头接水,阳光下她的脸色更显苍白。可是水龙头没有水流出,她弯下腰,用嘴对着水龙头吸了两下,水流了出来。院里的铁丝上挂着很多衣物,阳光将床单的投影映在地上。(以下实拍时删去)
房东大嫂:怎么又烧水啊?
胡梅梅:大嫂,我今儿病了,想用一下电炉子。
房东大嫂没说话。
胡梅梅:行吗?
房东大嫂:用吧!
胡梅梅拎着壶走回了自己房里。
四十一、胡梅梅住处,中午
茶壶在电炉上冒着热气,发出“吱、吱”的声响。胡梅梅趴在床上,听水开的声音。电炉将胡梅梅的脸映得火红,胡梅梅的眼里闪动着泪花。
四十二、文化馆二楼的室内台球厅,下午
透过玻璃,外面古旧院子中树影轻摇。小武和权有在打台球,他挥杆击球,连续几球入网。志刚和其他两个孩子走了迸来。
小武:怎么样?
志刚:找到了!
小武把球杆往桌面上一扔:好!
四十三、志新街,下午
小武一个人急匆地往前走,突然停下来,蹲在地上系鞋带儿。一阵女人的笑声。小武抬起头,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从他身边走过。正是胡梅梅同屋的三个川妹。小武低了一头,假装没有看见她们,继续往前走,迎面碰了三兔。三兔搂着姑娘不紧不慢地走来,两个在合听一个随身听,一副耳机分成两个,一人耳朵里一个。
(实拍时删去)
三兔没有看见小武,还在说话。
三兔:《纵横四海》里的周润发才酷呢《纵横四海》你看过吧?
姑娘:好像看过。
三兔:《英雄本色》呢?
姑娘:看过录像。
三兔:周润发牛吧!那才叫老大呢!
小武:三兔!
三兔抬头,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儿,连忙把耳机摘下来,跑到小武身边。
小武:小伙子很厉害,很油嘛!知道钓姑娘了?
三兔表情难堪,没说话。
小武摸了摸三兔光光的下巴:你行不行啊?连毛儿都没有。
三兔:给我个面子吧!小姑娘站在马路对面看着这边。
小武:快滚吧!
三兔:那我走了。
四十四、胡梅梅屋,下午
房间地上的日影已经西斜。胡梅梅屈着身子躺在床上,脸上冒着冷汗,一声不吭。突然外面传来了小武的喊声:胡梅梅!胡梅梅!胡梅梅挣扎着往起爬。房东的声音:就那一间,进去吧,在呢!
胡梅梅:谁呀! 房门打开,小武走了进来。
胡梅梅~下爬起来:怎么是你?
小武:我来看看你们老板是不是在骗我。
胡梅梅:你来这儿干什么?房东不让带客人回来。
小武:你不是让我有空来吗?今天我就有空。
胡梅梅: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小武:真的病了? 胡梅梅重新躺下。
小武:哪儿病了? 胡梅梅:肚子疼。
小武:肚子疼还算病?来抽口烟,咽下去就不疼了。
胡梅梅:不要,不要。
小武:吃坏了吧?
胡梅梅:你别问了,你不懂,妇科病。 小武一下沉默起来。
胡梅梅呻吟了几下。 小武:走吧,看大夫去吧?
胡梅梅:不用。 小武:那我给你弄点药。
胡梅梅:你给我倒点儿水吧!
小武站起来,拿暖瓶倒了点开水给胡梅梅,胡梅梅接过来,把杯子的底儿放在了肚子上。小武沉默。
胡梅梅: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武:操,太不够意思了。
胡梅梅伸手摸了一下小武的手:别生气!
小武:我叫小武,你忘了?
胡梅梅:怎么能忘呢?是你陪我做的头发。
胡梅梅不小心碰了杯子,热水洒在衣服上。胡梅梅一边用纸擦,一边说;有个热水袋就好了!
小武站起来:你等着。
四十五、胡梅梅家院子外,下午(因拍摄“穿帮”,剪接时删去)
小武四下张望,一个工人模样的小伙子正好骑着自行车过来。小武二话不说,一下跳到了工人的自行车后座上。自行车扭了两扭,险些失去平衡。
工人紧张地:你要于什么?
小武坐在后座上:走,把我送到回春药店。
工人:我不认识你。
小武:走吧,这不就认识了吗?
工人无奈,骑车驮着小武向前驶去。
四十六、回春药店,下午
药店外面停着一辆工具车,几个人正在帮更胜往外搬东西。
小武嘴里含着一根冰棍迸了门:这就搬啊?
更胜看着乱乱的屋子说:还有几天吧。
小武有点不好意思:我是要买一个热水袋。
更胜:热水袋?
小武:喂,给村里捎的。
更胜弯腰拆开一个纸箱,抽出一个热水袋:还买什么呀,拿走吧!
小武:那过几天我来帮你。
更胜:你忙你的吧。
四十七、胡梅梅往处,下午
屋里的光线开始变的柔和起来,胡梅梅双手把热水袋搂在怀里,坐在床上。
胡梅梅:谢谢你,现在好多了。
小武:没事。小武坐到了胡梅梅的床上。
胡梅梅:你家是开煤窑的吧?你咋那么有钱?
小武:我只不过是个手艺人。
胡梅梅:看着不像。
小武看看自己的手:我就靠这双手吃饭。逆光里,小武的手彤红透亮,手指细长。
胡梅梅:靠手艺吃饭,不容易。
小武:大家贩烟的贩烟,开歌厅的开歌厅,我是个笨人。两人沉默。
胡梅梅:你真不会唱歌吗?
小武:真不会。
胡梅梅:那你为什么老上歌厅呢?
小武不说话。
胡梅梅: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小武:喜欢。
胡梅梅:我也喜欢唱歌,知道吗?有人说我长得像王靖雯,可我这辈子也成不了明星了。
小武:你给我唱个歌吧!
胡梅梅:想听什么?
小武:你最喜欢唱的。
胡梅梅:那我给你唱个王靖雯的歌吧!
小武:行。
胡梅梅:那你不许笑我。
小武:我不笑。
胡梅梅唱了起来:我的天空为何下着雨 我的天空 为何总挂着泪……
小武静静地听着。胡梅梅唱得很投入,慢慢掉下了眼泪,把脸埋入被子里。
小武静静地看着。胡梅梅擦去眼泪,看着小武。
胡梅梅:你真的不会唱歌吗?
小武:不会!
胡梅梅:不行,你得给我唱首歌。
小武:那你闭上眼!
胡梅梅闭上了眼睛,小武掏出打火机,用手举在胡梅梅耳边,轻轻地按了下去。打火机响了起来,《致爱丽丝》的曲子传来,仿佛还很好听。胡梅梅抱住了小武。小武笨拙地抱着胡梅梅。
胡梅梅:我知道你想要什么,等我病好了,我就给你。
四十八、澡堂更衣室,下午
更衣室面积很大,屋顶很高,厚实的水泥墙壁上蒙着水汽。六排床铺整齐排列向纵深延伸。小武坐在邻近走道的一张床上脱鞋、脱衣。屋里温度不高,小武打了几个冷颤。小武换上木头拖鞋,站起来,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向浴室走去。木头拖鞋踏在水泥地上,发出了“僻僻啪啪”的声音。
四十九、浴室下午
小武一进浴室就被滑了一下,一只拖鞋摔到远处,他一条腿着地,跳着去找那只丢掉的拖鞋。浴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两个巨大的浴池冒着白气。小武跳进浴池,屏着气适应水的温度,他渐渐地习惯,身子在水的浮力下起伏。小武伸开双臂伏在水中,开始游起了泳。双臂击水,水花四溅。小武在水池中坐定,开始唱起了《心雨》: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
五十、邮局走廊,夜(剪接时调整到了后面)
走廊的灯一下都灭了,郝有亮健步穿过无人的走廊,进了一间屋。
五十一、邮局,夜(剪接时调整到了后面)
邮局刚刚打烊,一个穿制服的人在盖邮戳,“嘭膨”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郝有亮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吸烟,一边沉思。桌子上放着十几个身份证。
五十二、金店,上午(剪接时调整到了后面)
小武挑中了一个戒指,他拿在手心里仔细看着。
漂亮的售货小姐:是给对象买的吧?
小武笑着点点头。
五十三、梦巴黎歌厅
胡梅梅:咱俩合唱一个吧!
小武拿了支烟:我不行,唱得不好!
胡梅梅:卡拉OK就是自娱自乐,没关系的。
小武拿过歌单,下了决心似的:行,唱一个!
胡梅梅靠近他坐下。
小武:有《心雨》吗?
胡梅梅:有啊!
小武:就唱《心雨》。
《心雨》电视屏幕一阵闪动之后,是《心雨》的画面。
胡梅梅先唱了起来: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
小武一会儿变了好几次调儿,唱道: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轮到胡梅梅唱歌的时候,小武把手搭在了胡梅梅肩上,胡梅梅顺势一靠,倚在了小武身上。两个人拥在一起唱歌。
突然门被推开,靳小勇的手下二宝走了进来。
二宝:小武在吗?
胡梅梅:你这人进来也不敲门?
二宝:进歌厅的门还用敲,小武!
小武:干什么?
二宝把一个红包递给小武:小勇说,这个钱还给你。
小武没有接,二宝把钱放在桌子上。
小武:他还说什么了?
二宝:他说你的钱来路不明,他不能收。都是朋友理解一下。
小武镇静了一下:那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他他妈走私烟,贩烟,他开歌厅,赚歌女的钱,钱一样不干净。
二宝:行,我回去告诉他。
小武:滚!
二宝:行,那我滚了!
胡梅梅瞪眼看着小武。小武厉声道:傻看什么?唱啊!
胡梅梅又唱了起来:我的爱,是纯洁的雪,飘落飘落飘落……
小武吸烟。胡梅梅停止唱歌。
小武:唱啊!
胡梅梅:对我好一点嘛!
小武把胡梅梅的头按在自己的膝盖上,对她的头发里吐了一口烟,烟慢慢从胡梅梅头发里冒出来,好像着火了一样。
胡梅梅柔声:你对我真好。
小武:一般吧!
胡梅梅:那我可就傍着你了,让你给我做靠山。
小武:行。
胡梅梅靠在小武身上:那我们说好了!
小武笨手笨脚地搂住胡梅梅,两个人亲热。突然轻轻的敲门声。
小武:进来。
二宝进来:小武呢?
小武:你怎么又来了?
二宝:小勇要我告诉你,他贩烟不是走私,那叫贸易;他开歌厅不是嫌歌女的钱,那叫吴(娱)乐业。
小武:滚!
二宝:那我滚了,拜拜。
二宝走了出去。
小武:以后我天天来歌厅看你。
胡梅梅:不用,你配上个呼机吧,我有空就呼你。
小武:行。
《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音乐响起,小武和胡梅梅,李艳丽和川妹在狭小的空间里尽情舞蹈。
五十四、饭店里,白天(实拍时增加的场次)
《爱江山更爱美人》的音乐继续,当唱到:来呀,来喝酒时。小武在饭店里的酒桌里穿行而过,他和每一个人都碰杯,每一杯都~饮而尽。他显得极其快乐。
五十四A、金店,下午(原五十二场)
小武挑中了一个戒指,他拿在手心里仔细看着。
漂亮的售货小姐:是给对象买的吧?
小武笑着点点头。
五十五、南羹楼下,下午
一台崭新的“摩托罗拉”汉字型寻呼机挂在小武腰上。小武正和吴胖子打台球,不时看一眼腰里的呼机。
吴胖子:别看了,有人呼你,它自己会响的。
小武不好意思地笑笑。
五十六、服装店,上午(影响节奏,剪接时删去)
小武穿了一身新的西服,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
老板:瞧瞧多精神!一看就是个大款。
三兔、权有、志刚围在旁边。
小武:行不行?
三兔:绝对精干。
小武:你别净拍马屁。
三兔:就是精干嘛!
小武:老板,再便宜点。
老板:不能再便宜了,总得给我点挣头吧!况且我们还要给消费者礼物呢!
小武:什么礼物?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一盒安全套,正是那种盒子上印着男女合欢的那种。
五十六a邮局走廊,夜(原五十场)
走廊的灯一下都灭了,郝有亮健步穿过无人的走廊,进了一间屋。
五十六b邮局内,夜(原五十一场)
邮局刚刚打烊,一个穿制服的人在盖邮戳,“膨膨”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郝有亮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桌子上一边吸烟,一边沉思。桌子上放着十几个身份证。
五十七、梦巴黎歌厅,夜
小武推门进去。李艳丽从一个中年男人腿上站起来。
李艳丽迎了上去:哟,兄弟,今儿怎么这么精神?
小武:这一身还行吧!
李艳丽:行,行,跟刚从美国回来似的!
小武殷勤地给李艳丽和中年男人递了烟。
李艳丽:都挣了钱,也不给大姐弄根外贸抽抽。中年男人在一边不耐烦地甩着钥匙圈。
小武:梅梅呢?
李艳丽:哟,今儿梅梅可不在!
小武:她干什么去了!
李艳丽:跟客人散步去了!
小武:什么?半夜三更去散步?
李艳丽:要不叫玩得潇洒嘛!
小武:哪儿的客人?
李艳丽:太原来了几个老板,开车接走了。
中年男人把钥匙圈甩到了地上。
小武生气了,一拍桌子:你怎么让她走,你不知道我今天要来。
李艳丽也发怒了:卖给你了?不要以为你有俩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小武很无趣地推门走了。
五十八、汽车站,晨(剪接时删去,节奏过馒)
小武在一面大墙下来回踱步,大墙上依稀可见“为人民服务”。八九点钟的时候,第一班从太原开回的汽车驶回了站里。客车停稳,开始下车。小武寻找着,但没有胡梅梅的身影。
五十九、胡梅梅家院子里,中午
小武烦躁地玩着口袋里的硬币,站在院子里喊道:胡梅梅、胡梅梅!房间里一阵响动。
川妹的声音:哪个在找胡梅梅?
小武:胡梅梅回来了吗?
一个川妹穿着拖鞋跑了出来。
小武:胡梅梅呢?
川妹:她搬走了。
小武:什么?
川妹:早晨来了辆车,帮她拉东西走了。
六十、胡梅梅住处,中午
小武冲进屋里。胡梅梅床上空空的,露着床板。
小武:她去哪儿了?
川妹:不晓得,她连老板都没有告,走得这么急。肯定是去了好地方。
小武茫然的神情。
六十一、公路边,下午
一辆已经发动的蹦蹦车,在路边停着。
六十二、小武家,黄昏
一阵粗矿的晋剧黑头唱腔传来,小武的父亲梁长有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个袖珍收音机在听广播。小武从怀里掏出戒指,向母亲走去。母亲在剁肉馅,刀在案板上有节奏的声音。
小武:妈,这个给你。
母亲停止剁馅,剁馅声停止。
母亲:这是什么。
小武:戒指啊!
父亲把收音机关掉,屋里一下静了下来。
父亲:是金的吗?
小武:铜的!
母亲看了一眼戒指,又开始剁馅。小武把戒指放在炕上。
母亲:你又来哄我了!
父亲:我看看,到底是金的还是铜的?
小武:我给我妈的,你看什么呀!
父亲:我看你是越活越出息了,还知道你是梁长有的儿子吗?
小武把戒指递给父亲。
父亲:咱们家三代贫农,是金是铜这也分不清。
小武:金的,能给我妈铜的吗?
母亲:哪儿来的?小武:买的。
六十三、厨房,傍晚
小武的妹妹正在烫猪头。小武走了进来。
妹妹:你啥时候回来的?
小武:刚回来。
妹妹:我怎么没听见啊?
小武:这是要干什么呀?不过年不过节的,弄个猪头干什么呀?
妹妹:你没看见妈在剁馅?
小武:看见了。
妹妹:明天二哥要带二嫂回来。
小武:还没娶进门,就二嫂、二嫂的,瞧你那没出息样。
妹妹:你才没出息。
小武带起西装出了门:我是没有出息。
六十四、剧院(实拍时抓拍的内容)
台上正在演出一出现代晋剧,正是高潮戏:父亲及时阻止了女儿的自杀行为。台下小武和妹妹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戏。
六十五、乡间小路,夜(因素材有技术问题,剪接时删去)
妹妹打着手电,小武跟在她身后。妹妹边走边说:父母年纪也都大了,你也找个正经事做做,不要再在外面瞎跑了。小武不说话。妹妹停了下来,用手电照着小武的脸:听到没有,说句话呀?小武“嗯”了一声。妹妹接着向前走,不小心踩到个东西。她打手电一照,是一个“可口可乐”的易拉罐,她一脚把它踢到一边。
六十六、梁家院子,早上
小武端了一盆水,出来洗漱。他洗着洗着,发现鼻子流血。他仰起头回了屋。
六十七、小武家,上午
小武对着大衣柜的镜子,往自己鼻孔里塞了点报纸,止住了血。
(实拍时删去)
母亲已经剁好了馅,在往盆子里装。
小武坐在炕上:妈,明天老二要回来?
母亲:嗯!小武:我回来怎么就没入给包饺子啊?小武的妹妹也走进来,接上话:你要是找个对象,妈肯定也给你包饺子。
小武:什么呀,你??
3 ) 想你,最后一次想你
贾樟柯来西安了。签售他的《贾想1996—2008》,宣传新片《二十四城记》。学校DV社搞起了他作品的展映。开幕式那晚,笑呵呵的校长来了,省上的领导也来了,胖乎乎的工会主席也来了。主持人穿着有亮片儿的小裙子,舞台上摆放着鲜花。大屏幕上的《24城记》晃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吕丽萍的演技没有她在艺术人生上的演技好。穿上衣服后的陈冲面容身段依旧很美。贾樟柯说他想让大学生关心一下社会,关心下时代变迁下的一些群体。看完《24城记》我关心了,我关心贾导开始用明星了,我关心24城这个楼盘两年前我在成都是路过了的,我也关心到华润是这片子的投资方。时代的确变迁了啊。
第二天在学校的报告厅放了《小武》。是上周周四的晚上。这几天我总觉的我能看见小武。在公车的车窗外,在街道的熙攘人群中,在西安破旧的小巷中。他还是一个人,穿着那套西装,里面没有他那件第一颗纽扣扣上的衬衣。他就那样眯着眼站在那儿,身体有些晃,用汾阳话骂着他妈的。
我是有点儿着迷。小武吊儿郎当神情下的柔软脆弱让我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实在又找不出过去一个具体人物对上号,那些在学校周围晃荡的小混混,脸上嚣张得有些二,不过这也只是从表面上看,也许他们也曾给心爱的姑娘急切的去买过热水袋,即使把热水袋换成安全套,还是能把我打动。
电影加入的背景细节有点满。从影片刚开始自行车路过的一个个店铺到一曲接一曲的口水歌。有时候有轻微的刻意感觉。不过想想,这是因为在主观语境下的的呈现。所有的真实都是柏拉图洞穴里面的影像。我们的生活本身,所有的也是刻意的细节。不能因为电影里没有展现汾阳其实也有一个干净的书店就责怪它忽略了真实。
影片自然写实的风格因为有了那些同样自然的流行歌有了夸大的戏剧效果。让灰暗的生活基调有了突发的磅礴色彩。“我站在烈烈风中”,让被友情抛弃的小武显得悲壮而哀伤。我喜欢其中的一个镜头,小武因为没收到请柬愤怒的走向小勇家。没有出现小武的身影和脸,镜头只是在那条石巷快速摇晃的推进。我能想象小武的那件大西装灌满了呼呼的风声和生气。但当到了院门的时候,镜头忽然停转,是的,小武停下了。他意识到院子里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再是他的玩伴,他的战友。但是,过去还在,那个六斤钱的诺言还在。他折返了,用他的手艺为小勇准备了礼金。也准备了最后的一线希望。既是对现实的低头又是对现实的直面。“来呀来个酒呀,不醉不罢休”小武在搂搂抱抱中推杯换盏中恋爱了,可是因为这首洒脱的爱江山更爱美人,把这甜蜜涂上了虚幻的色彩。我看到了小武发自心底的快乐,可是这真像一场梦。胡梅梅走得利落干净,小武心中刚建好的一座城又轰然坍塌。以及那首“想你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这首歌在我小学时我会偷偷的哼唱,也不清楚歌词是什么,反正就是你爱我我爱你之类。我从来没觉得这首缠绵情歌是这么伤感。小武也不觉得。他在澡堂里唱得很快乐。
我在想小武。就是“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那种想。。我看电影总是这样,有人说我点太低,总是很容易被打动。其实我比打动更严重,我总容易陷入。小武太让我心疼了,我甚至宁愿他死了,他飘起的灵魂脱离那个小偷的身体。他是不能去天堂的吧,那就这样飘着吧。就让他一个人,自在逍遥,不管什么狗屁亲情友情爱情。
小武也有“想你想你最后一次想你”吧。当他被拷在路边,当他看到周遭人群像污水一样流过来的时候,他脑海里晃过一张张脸,那些如云彩搬抓不住的东西,最后一次浮现。因为影片结束了,小武也结束了。
4 ) 贼的人生亦如歌
人生如歌,对衔着金匙一路顺风顺水的幸运儿而言,是一首浪漫得过于轻俏的BOSSA NOVA;对草根若小武者,则是一首粗制滥造人人能唱,跑腔走调得有些荒唐的卡拉OK吧。有多少人,一生在麻木地唱这歌,却浑然不知歌名曰《生之悲歌》。
投胎是个技术活,你若失手投到那样一个整日煤烟笼罩暮气沉沉的乡村,有一个动辄操家伙揍人的爹,一个几句话不对就叫你滚蛋的娘,你也许会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为人中龙凤,百分之一的机会沦落成小武甚至更糟,最有可能的是在小县城或大地的某个旮旯庸常囫囵地度过一生。是这哪一种经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找不到幸福在哪里。
但有几个人会同情这个穿着邋遢西服,身子永远站不直,拧着脖子看人,说话霸道表情茫然的命运弃儿呢。人们会帮助山区留守儿童上学,却无法同情一个一次次向路人出手、自甘堕落的贼。因为他是贼,被朋友唾弃,被撵出家门,被女人欺骗,被铐在大街电线杆子上都是活该吧?听上去像个笑话,却是恶性循环生出的莫大悲剧。
小武令我想起《悲惨世界》中的冉阿让,偷一块面包最终坐了19年牢,雨果是这样说的:“在我们的文明里,有许多令人寒心的时刻,那就是刑法令人陷入绝境的时刻。”比起法律,道德的绝境更令人寒心吧。
同样是贼,《偷自行车的人》里的爸爸就博人同情得多,因为贾樟柯的片子不拔高,也不煽情,只是拿一段“真实”的生活场景给你看,个中感受观者自便。
P.S.不管影评家们如何上纲上线,于我倒觉得贾的作品更像是老《东方时空》里《生活空间》那样的小栏目,当然“摆拍”的成份更多些,加上“浪奔浪流”、《选择》那样的黑色幽默笑点设置若干。贾是极有敏锐洞察力和狡诘民间智慧的。
5 ) 那个忧伤的年轻人
当一个社会急匆匆往前赶路的时候,不能因为要往前走,就忽视那个被你撞倒的人。——贾樟柯
1997年,山西汾阳。一个忧伤的年轻人在街头游荡。
他沉默、隐忍,经常抽烟、独行,望着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他在这破旧的小城里寻找金钱,寻找爱情,寻找希望,最终一无所有。
他的名字,叫小武。
回望与观察:从小山到小武
从严格意义上讲,《小武》并不是贾樟柯的处女作。
创作于1995年的《小山回家》时长58分钟,在某些划分类型的定义中已经可以被称为长片。该片的男主角是贾樟柯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同学王宏伟,贾樟柯认为他“有一种朴素的魅力,形体语言特别的生动”。两人随后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合作,王宏伟成为贾樟柯的御用男主角。
《小山回家》荣获1996年香港独立短片及录像比赛故事片金奖,并参赛第21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在香港影展上,崭露头角的贾樟柯结识了他的投资人以及摄影师余力为,后者成为他日后另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
确定了主创团队,小贾想做一部讲两性关系的实验性短片。但那年春节回到老家汾阳以后,眼前的一切让他改变了计划。县城的变化,人际关系的变化,让他突然发现了社会转型对基层人民生活的深刻影响。在深度思考与写作之下,《小武》应运而生。
它成为贾樟柯纪实美学风格第一次完整而有力的表述,并开启他此后关于故乡、关于青春、关于社会一系列的影像书写,也让年轻的小贾蜚声国际影坛。小武,这个非典型的县城青年,这个少见于主流叙事的小偷形象,也以独具个性的方式印入了中国电影史。
镜头与声音:“我们有力量看下去,我不回避”
贾樟柯毫不讳言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代表作《偷自行车的人》的喜爱与推崇,更坦言布列松的《扒手》是他读书期间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小武》显然受到了两者的滋养。不仅因为共同表现了“偷窃的人”,更在于美学倾向的一致。
《小武》在开头拍了公路边等车的少年和他的家人——
“这是某一天收工途中,在公路边即兴捕捉到的一幕。初春的田野边,一家人在送年轻的女儿远行。他们彼此沉默,面对同样沉默的大山遥望公路的尽头。我深为别离感动,将它拍下来放在电影的开始。”
在《片段的决定》一文中,贾樟柯这样写道。
从开头场景的选取中,我们可以体会到一种“即兴的、开放的、半纪录式的”工作方法。在这部全部由非职业演员出演的电影里,你很难辨认出任何表演痕迹。演员与群众、剧情与纪实,毫无边界地交织在一起。
缺乏观影经验的观众很可能会被贾樟柯的手法“欺骗”,以为这种在形式上追求的粗糙是主创受制于资金的力所不逮。但事实上,为了反映“现实的焦灼”并实现自己的电影理想,贾樟柯坚定地选择毫无保留地呈现现实。这种方式简单、有效,却又带着创作上的风险——只有深刻地认识故事的本质,才能在充满突发事件的拍摄现场把握叙事方向。
《小武》中出人意料地出现了一个露点的远景镜头。空荡荡的澡堂里,压抑的小武第一次唱起了歌。镜头没有抬高一寸,它逼着观众审视这个一丝不挂的男人,审视他的彷徨和无助。 “我们甚至不像侯孝贤那样,在凝视过后将摄影机摇起,让远处的青山绿水化解内心的悲哀”, 年轻的贾樟柯学着朦胧诗人的口吻写道,“我们有力量看下去,因为——我不回避。”
在视觉之外,《小武》在声音上也做了复杂的设计,主要体现在流行歌曲和街上的各种噪音。噪音是贾樟柯电影里不可缺少的“毛边”,也是他强调的电影应具有的“文献性”。各种播报政策的广播,作为时代背景存在。而流行歌曲的介入则强调了时代感,《天空》《霸王别姬》《爱江山更爱美人》……有人评价,贾樟柯其实是中国最好的DJ。《心雨》多次出现在影片的不同段落,承担了不同的叙事功能;而《浅醉一生》连同《喋血双雄》的音轨既反映出录像厅文化,也提供了一种间离效果。
沉默与爱情:“有个姓胡的小姐呼你,祝你万事如意”
娄烨在《苏州河》里说,“两个不相识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后呢?然后,当然是爱情。”
电影第31分钟时,梅梅出现在小武的生命里,而爱情这个词语从来没被提起,更不用说承诺。
小武喜欢她,就天天去歌厅听她唱歌;对她好,就在她肚子疼的时候二话不说去买热水袋。他以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感情。他享受她的依靠和陪伴,但恐怕从来没有奢望过这段感情能有结果。
梅梅在病中为小武唱《天空》,两个身处社会底层的人相互取暖
梅梅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前段时间纪录片导演张内咸在一条长微博里提到的“重庆梅梅”。两个梅梅都在歌厅工作,也都有与歌女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不相称的追求。
电影中的梅梅,追求的是一些遥远且实际的东西,那些东西最终表现为物质与情感的抉择。为了回避不必要的伤感,梅梅悄无声息地做了决定。
小武自称“手艺人”,但却是一个小偷,是无业游民,是社会的蛀虫。在评判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往往会粗暴地使用标签——在小武身上体现为:木讷、愚蠢、不可救药。人们看不见也不关心他的内在品质,不关心他的朋友和家庭给他带来的伤害,也不关心社会前进的车辙在他身上碾过的痕迹。可贾樟柯歌颂这个县城青年的“动人天性”,他把小武的表现总结为“自尊、冲动以及深藏内心的教养”。
小武终于被捕,这个沉默的男人着急了。但他关心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呼机上的消息。最后,他等来的是一句“有个姓胡的小姐呼你,祝你万事如意”。
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但在某些时刻它会表现为生活的全部。也因此,爱情的破灭会嫁接为生活的破灭。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所能面临的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失去爱情,但是小武连失去爱情的权利也没有。人失去了感情,也失去了良心。社会失去了美好,也失去了准则。
被一群看客围观的小武,全片令人震撼的结尾。具有鲁迅小说的冷酷味道
欲哭无泪的他被拷在街头,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好像在看一条狗。
但是贾樟柯在导演阐述里写,“我们面对坍塌,身处困境,生命再次变得孤独从而显得高贵。”
陈丹青把贾樟柯和第五代导演做比较,称他是“不同的一种动物”。他讲起在中央美院看贾樟柯亲自播放《小武》的观看经验:“当时的拷贝只有16毫米版本,在国内做不了字幕,全片杂糅着山西话、东北话,所以每一场贾樟柯自己在旁边同声传译。有个小小的灯打在他身上。”后来《小武》被禁,唯一的拷贝被没收。十周年在北大百年讲堂放映时,屏幕上打出字幕提醒观众:“本次放映仅供学术研讨和文化交流”。
贾樟柯后来也讲过一束灯光,那束光在戛纳,是“在卢米埃尔大厅结束放映后,一束从黑暗中投射而来,打在主创身上的灯光”。为了那束光,有人可以去死,因为“那是对电影工作者的注目和尊敬”。
我想,当年中央美院的那束光,和戛纳的那束光,对一个热爱电影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不同。
小贾后来从地下走到地上,从贾科长变成贾老板,开了公司,办了电影节,甚至当上了人大代表,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忧伤的年轻人。不管人生境遇如何变换,他的心里始终有一束光。这束光是《站台》《任逍遥》《世界》,也是《天注定》《山河故人》《江湖儿女》。
有人说他是精明的山西商人,用穷陋的中国图景和新闻速写迎合外国影展的口味。但我却觉得这束光是纯净的,它试图照亮千千万万和小武一样徘徊在人生十字路口的青年,也照亮曲曲折折在飞速发展中丢失了许多美好事物的乡村与都市。
本文部分内容参考《贾想1996—2008:贾樟柯电影手记》《贾想II : 贾樟柯电影手记2008—2016》
本文系“FIRST青年电影展志愿者”公众号专稿:处女泉 | 那个忧伤的年轻人
6 ) 谁的尊严可以被践踏
表导演基础课上老师在黑板上用下定义的方式写了几句话。比如,自由是好的,爱情是伟大的,男人是不可信的,女人是善良的。尊严是珍贵的。
然后他给我们放了小武。
影片的一开头是一段滑腻的二人传,充满肉欲的气息。其中男人的声音酷似赵本山,或者干脆可能就是赵本山。老师算的上是贾樟柯的拥趸。他神情激动的指出开端这段二人转的重大意义,贾樟柯在现实主义的道路上走的多么前无古人。
我从来没有听过赵本山这样的段子,如果不是贾樟柯,我不知道赵本山从前竟然也说这么荤的东西。老师说,现在赵本山当老板了,开公司了,这种东西他以后也不会再说了。但是多么精辟啊,一听这种东西我们就好像可以回到那个时候似的。
昆德拉说,无产阶级是粗俗的,资产阶级是媚俗的。这句话大概可以在这得到印证,从无产到有产,赵本山再也不会说那些黄色二人转了,他脱离了粗俗,也与过去一刀两断。
同样与过去一刀两断的还有靳小勇,他开了公司,上了电视,娶了个比倪萍还好看的新媳妇,大宴亲朋,转眼成了汾阳县上有脸面的人。
朱元璋年少时有个患难的伙伴,落魄时大概也掏心掏肺的对别人说过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的话,到他富贵的时候,伙伴便不知好歹的真的找过来,提起他从前窘迫的经历,朱元璋让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靳小勇的情形与此也大致相同。一旦功成名就,尊严好像顷刻就高头大马起来,满身都散发着圣洁的光,不容亵渎。要摆脱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就要与那些不上台面的朋友划清界限,分清立场。梁小武显然属于要被划清的那类。
于是他就被划分了,连曾经管他们的民警都拿到了大红的帖子,他记得六斤钱的誓约,却被人家当臭氧或者臭鸡蛋一样规避了。
小武觉得很难受,除了感到友情上的失落外,他的自尊心也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这个时候老师问了一个问题,在贾樟柯看来,小武的尊严可不可以被践踏。
我们犹豫了一会稀稀拉拉的说不行,老师感到很满意,影片继续,胡梅梅走远又折回来在小武脸上干脆的亲了一下,小武感到一阵窘迫。他体味到了从来没有触及过的感情范围。他把一侧腮帮子鼓起来,又收回去,嘴里像装了个大桃核,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老师又停了下来,他说,这是饱含深意的一吻,小武在这一吻里体味了对他来说从未有过的女性温柔,还获得了珍贵的尊严。
尊严是珍贵的,因为他生而有之。老师说。个人尊严,边缘化人的尊严也值得维护。
但是显然,值得维护并不代表可以真正受到维护,有地位的靳小勇的尊严显然更容得到保障。纵然我看来,就某些方面,比如偷了钱包又把身份证塞到邮箱里(那个年代身份证对人身份的确定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牢记着最贫困时和靳小勇的六斤之约,梁小武要比靳小勇更有道德感。
靳小勇告别了过去,他从小偷转向了大偷。贩烟不叫走私叫贸易,开歌舞厅不叫搞色情叫发展娱乐业,他成了有脸面的人,尊严是不是在温饱后的衍生品。靳小勇的尊严是不是比梁小武的尊严更高贵?
大二的时候看《唐人街》,说偷一块钱是偷,偷一百万反而会成为人民的表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个世界是怎样的生存法则呢?
老师接着让我们做填空,这是一个( )的社会。
这是一个成功至上的社会。
是什么模糊了人们的是非观和价值感。这是社会的发展么?还是发展的社会解放了人的天性。那些我们自古被谆谆教导而形成的观念是否真的是正确的呢?比如谦虚,比如勤勉。社会以一个吊诡的方式决定着谁是他的宠儿。究竟什么是这个社会的成功法则呢?
真正完全处在弱势处在被审查地位的“梁小武”是没有机会和能力表达自己,审视自己的。有话语权的人则早已脱离了弱势的状态。
如果你刚好平庸平凡弱势,那么你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上自处呢?
旧的已经拆了,新的在哪里呢?时代转型变革时期的困窘,有人搭上了顺风车,有人追不上步伐显得很狼狈,亦有人无所适从眷恋过去。小武的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这是深情的一桩悲剧。结尾的群众围观长镜头十分震撼,几乎让我都感受到了被窥视和围观的困窘和不适。影片里屡见的“烟雾”意象也十分动人。
摄影的粗糙弄拙成巧,呈现了绝佳的记录风格,贾樟柯的编剧能力和对于电影语言的出色把握更在这部简单直接的电影中表现的淋漓尽致。年代记忆的运用有些泛滥,却也在最大程度上还原时代,至于“迎合西方审美”一说,我只想问,到底是电影工作者选择了崇洋媚外,还是某些国人选择了醉生梦死的粉饰太平?
小勇、小武1982+1987刻在墙上的身高记录。结婚时要给他六斤钱。《心雨》献给亡者还真贴切哈哈。
贾樟柯绝对是最会省钱的
第一部贾樟柯。为贼不够理想,为人不够现实,所谓有情无志,最可怜不过如此。
地下影片,为什么地下?
送不出去的礼金,是找不回来的情分,就算天天去看喋血双雄,也抓不住纯真。唱不出口的心雨,是说不清楚的孤独,就算天天守着呼机发呆,也留不住旧人。谁说盗贼不讲仁义,谁说欢场没有真情,只是这天色变得太快,小武还来不及驻足,却已经到了黄昏。贾樟柯用粗粝的影像,却清晰的勾勒出一个被遗忘的人。
1997,导演:贾樟柯(中),27岁。《小武》是贾樟柯的首部长片,制作简陋、画面粗糙,但影片真实,直接,沉痛,温柔,有力,导演的思考方式与感情方式在片中有完整而深入的表达。本片在第48届柏林电影节等7个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大奖,法国《电影手册》评论认为《小武》摆脱了中国电影的常规
血淋淋的现实里,有个贫穷的理想主义者。
无力感,彻头彻尾
贾导果然是悲天悯人!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讲堂】
行了,我低级,我就是欣赏不来这种小众电影,看不下去啊
无言以对!这部电影太好了。。他在社会的边缘存活,纯情,道义,无奈,都交织在这一个人身上。歌我首首会唱,可是看完电影觉得这几首歌已经完全不是当年那个意思了……
王小波说“尊严就是,你在任何地方都被当作一个人物来看待,不是一个东西来看待”。贾导用最真实的方式表达了一种尊严。生存的拘谨、夹缝中的悲苦、动荡社会的不安,以及平凡人的感动。虽然电影已经过去14年,小武还是真正存在于我们身边,那个没有理想,没有出路,被社会抛弃的闲杂人等,现在唤作屌丝
太棒了。一个看似病态幽默的故事,但是如果你是个在中国生活过的人,你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个故事而已。
贾樟柯那一流的所谓艺术片全是这个德行,尽力还原了生活常态与社会真实,却让真正属于这个群体的人根本看不下去,这种一帮文艺青年的”感同身受“是知识分子自以为是的伪命题,根本作不了数的。
浙江台1818黄金眼节目。采访一个小偷,问他为什么干这行,本以为他会说生活所迫之类的。结果小偷说——人生就像一场电影,有的人演警察,有的人演小偷。总要有人演小偷
可能在当年出来这么一部片的确能震住一批人,现在看来实在不足为奇。
有位姓胡的小姐呼你,祝你万07.01.13观影…………事如意。……困境中的人,是否真的没有出口?……村口那条路很长,走起来很累。又一部看完无言,想骂人的片子,MD
小武小武 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