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特色的音乐,简单凝练的对白,以展示人物情绪细节为主的镜头和打光,流畅的剪接像灯光把人的轮廓勾描出来一样,把看不见的人物关系和荒诞戏剧的底色进行准确表达。
虽然拿了很多编剧奖,包括第二座威尼斯编剧奖,马丁·麦克唐纳的功力并不仅只在编剧,更在于他能使用视听为载体,以电影的形式讲述他的戏剧故事。他是戏剧之王,也是电影之王,更是编剧之王。在普遍不重视编剧的当下,能看到这样一个故事,真让人眼前一亮。
伊尼舍林人烟稀少,土地贫瘠,常年阴冷,岛上没什么新闻,在这样一个独特的戏剧舞台上,影片演绎了一对直男友情的破裂,布兰登·格里森饰演的科尔姆,向科林·法瑞尔饰演的派瑞克提出“分手”,昔日的友情逐渐走入不可挽回的激烈境地。
观众完全有权利只把影片理解为人与人之间“割席”。割席是不容易的,当两个人因为地域原因产生交集,甚至产生感情,便很难从自己生命里彻底抹去对方的痕迹。
影片格局又不限于此。许多细节提醒我们,马丁·麦克唐纳显然有更深刻的东西要讲。剧本寥寥数笔,巨大的爱尔兰历史像一朵云横亘在空中,将影子投射在舞台中间,并贯彻始终。
明笔主要有两点:一是岛屿外部的枪声,主角们口中提及的冲突,直接指涉了爱尔兰内战;另一处是派瑞克家里的日历,日期落在1923年4月,是故事的主要发生时间,那时正是爱尔兰内战的最后一个月,帮助故事落定了具体的历史空间。
如果影片只是讲友情,那么它可以发生在任何时空,上述这些明笔就成了废笔了。荒诞戏剧编剧,是最忌讳废笔太多的。
暗笔则附着在故事的整体脉络里。作为友情破裂的双方,科尔姆和派瑞克有着明显的内战两方的特征:
科尔姆喜欢音乐,会写歌,弹曲子,接受过文化教育,和外来的学生打成一片,科尔姆家里也很有特点,放满了很多来自联合王国各地的摆件,科尔姆像是爱尔兰内战中的精英人士和亲英派。
派瑞克本土的特征更明显,他质朴、和善,和通情达理的妹妹一起生活,养了一头驴子和几头牛,靠牛奶换钱度日,像是爱尔兰内战中的工农阶层。
科尔姆和派瑞克的立场之争集中体现在酒吧一场戏上。派瑞克认为科尔姆待人不再友善了,于是二人对“友善”有了一番争论。
派瑞克说,“你不再友善了。我的父亲、妈妈、妹妹都很友善,我会记住他们。”科尔姆认为友善并不能让后人记住一个人,但是音乐可以,诗歌也可以,“一个两百年前的人所创作的音乐可以被记住。”而派瑞克回复他说,“这话听起来你是把自己当英格兰人了呢。”
这段台词堪称戏眼,是一次立场冲突的剖白,点明了这个小小的男性友谊破裂的故事背后,是波谲云诡的内战演义。创作者难得有如此智慧,考虑男权社会和战争的联系,以一对男性关系来隐喻内战的发展,实在太恰当了。
高明的编剧往往不会对人物下定义,不对事情做出判断。很多观众会自动将自己带入科尔姆视角,觉得现实里和不喜欢的人割席很困难,对科尔姆非常有共鸣。但实际上,编剧并未将偏爱“赐予”他,否则编剧就不会写他记错时间被妹妹更正了。科尔姆执着于抽象的概念(执着于主义),而无法对具体的人友善。派瑞克则太执拗,又无法理解更宏大的东西。
观感上,两位男性的倨傲让彼此放不下面子和尊严,谁对谁错,观众一时难以说清。观众既同情派瑞克,又为其“执念”所不解,既佩服科尔姆的坚持,又为其言行感到疑惑。最终更激烈的冲突无法避免地发生。
可是,岛上的一些罪恶还在进行,真正的弱者被忽视了。被父亲暴力对待的多米尼克成了受害者。被多米尼克表白,唯一知书达理的妹妹也离开了岛屿。两个人象征了弱者的结局和智者的出走(润)。被称为老妖婆的老妇,则像一位爱尔兰先知看着一切发生。
配角设计让整部电影的内涵显得更丰富,承担了全片最悲剧的部分。正像布罗茨基说,“在真正的悲剧中,死去的不是主角,而是合唱队。”
受爱尔兰民间文学、戏剧传统熏陶,马丁·麦克唐纳善于以小切口讲大文章,他删繁就简,并未堆砌符号,而是把叙事、技巧做到极简,让故事拥有了很特别的荒诞力量,对观众发出犀利一击,连带道出了一片如此复杂的历史疑云。
马丁·麦克唐纳也并非凭空突发奇想要讲这个故事,一定是察觉当下的时局,认为人们需要这样的故事。世界一盘散沙,冲突频繁发生,良好的沟通很难建立。所以我在观看时,完全沉浸在其中,它与我的心灵状态是契合的。
这个空旷的伊尼舍林小海岛,具备了整座爱尔兰岛的特征,甚至可以成为全世界发生相似冲突的任何区域的象征,也是你和我,我们和我们脚下的土地的象征。
如果你想要作曲,那就想办法去提高才艺,去感受世界,去学习音乐,然后去创作。把自己的手指都切断了,还怎么试自己写的曲子?基友的纠缠不休反而是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对自己身处境的不满意甚至无力改变,都转移到别人身上。一个真正有艺术天赋的人,家门口的一花一木皆是他的灵感,为什么非要和朋友割席?无论是基友还是这个岛屿,都不是他创作乐曲的阻碍,他自己才是。无论是战争还是友情,都是这样,对他人的冷漠和折磨根本来自于我们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一个名叫伊尼舍林的爱尔兰小岛上,这个小岛产业简单,娱乐简单,人口也简单。挨家挨户种地放牛,称得上是娱乐场所的只有一个酒馆(也算是爱尔兰特色了),人们彼此相熟。伊尼舍林的对岸就是爱尔兰主岛,那里正打着内战,打了又停,停了又打,三年三年又三年。
男主囧眉是这个岛上一个快乐的文盲。他和所有爱尔兰男人一样爱喝酒,平时脾气温和的他喝完酒会耍耍酒疯。虽然打着老光棍,但他似乎从不为此发愁。他有好基友男二,有一个聪慧的妹妹照顾他,还有一只可爱的宠物驴。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是他享受身边人的陪伴,过得很幸福。他的幸福生活持续到1923年4月1号这天,这天他像往常一样敲老科的门,想要约他一起去酒馆,但是老科没有理他,因为老科再也不想和囧眉做朋友了。
和男主不一样,男二老科是一个文艺男青年,他爱好艺术,拉得一手好琴,还会作曲。和男主囧眉相比,“想法”这种东西更容易降落在他的身上。的确,在人生中的某一天,他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死亡焦虑,一种存在危机——如果就像现在这样,每天把时间浪费在听囧眉唠他家小驴拉的翔的话,时间将会流逝的飞快,他将会在十几二十年后去世,没有人会记得他,世界上也不会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他决定做点什么来延续他的生命,他想到了音乐。如果在接下来的年岁里他创作出了能够流传下去的音乐,那么他有限的生命就有延续下去的可能。人们可能忘记他是谁,但是他的曲子会成为他存在过的证明。
老科的存在危机如此强烈,性格也是如此执拗,以至于再也容不下无聊的囧眉浪费他的时间。单方面宣布解除好友关系,在进行了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挽留操作后囧眉成功惹毛了老科,老科不堪其扰,他对囧眉讲:你要是再来骚扰我,我就切掉一个手指给你,在这之后你要再来,我再就切掉四个手指,我会一直这么做,直到我没有手指为止。这个举动吓坏了囧眉,他害怕又困惑,以他有限的知识理解不了老科的存在危机,他怎么了?为什么他觉得和我聊天是aimless talking with a limited man?我觉得我们在进行一些 normal nice 的聊天啊?
罗伯特·杰伊·利夫顿谈到几种人类试图获得象征性永生的模式 (1)生物学模式——通过子孙后代,通过无穷无尽的血缘连结活下去(2)神学模式——在一个与此间不同的更高等的存在层面上活下去(3)创造性模式——通过个人作品及其创造性的长久影响力,或是通过对他人的影响而活下去(4)永恒自然的主题——通过与支配生命的自然力量重新连结而活下去 (5)超验的模式——在一种非常热切,以至于时间和死亡都不复存在的状态中活下去,通过“忘我”而活在持续的当下。
感受到死亡焦虑的老科正在努力尝试通过创造性模式来获得他的象征性永生,而快乐小伙囧眉压根不理解这是什么,自此,曾经的好友已经在精神上分道扬镳了。即使老科用自己的手指来威胁囧眉不要过来啊,傻傻的囧眉还在用拙劣地手段挽回,这时他还不知道他会因此遭遇什么。
囧眉是一个群居动物,之前他有好基友老科,有妹妹也有心爱的小宠物驴的陪伴,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害怕孤独。老科的doorslam让他觉得困惑,很明显他们不适合再做朋友了,但是在这个小岛上再交到一个新朋友很难啊,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大家彼此知根知底,都有自己的最好的伙伴。抑郁的囧眉甚至想找全岛最蠢的多米尼克做朋友,但和这么个人聊天让他更抑郁了。囧眉没有什么爱好,也没有什么文化,每天靠喝酒和和人聊天打发时间,但现在连这样的人都没有了,他觉得孤独的要命,所以才一直骚扰老科,希望让他们能重修旧好。
囧眉没忍住酒后找老科发疯,一根手指扔到了囧眉家门前,老科是认真的。
妹妹因为受不了这里的生活决定去城里工作,囧眉苦苦挽留无果,他的社交支持系统又塌了三分之一。这期间,他还气走了多米尼克,囧眉已经没有什么人说话了,他把动物放进家门,和动物们呆在一起会让他觉得好一些。
囧眉又一次没忍住找老科发了飙,四根手指又扔到了囧眉家门前,这次老科还误杀了囧眉的宠物驴,囧眉伤心欲绝,想要杀掉老科的狗报复,但没忍心下手因为 this is the only nice thing he has.
最后这个快乐的文盲变成了绝望的 疯狂的 文盲,他放过了老科的狗,但烧掉了老科的房子,老科跟他说 我弄死你的驴 你烧我的房子 这样是不是扯平了 我们能不能停战了? 囧眉说停战个屁 这才刚刚开始 影片到此戛然而止
老科的故事告诉我们死亡焦虑能把人逼的多疯,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际孤独能把人害得有多惨。除了朋友家人,人最好还是要有一点能够打发时间的事情,工作也好爱好也好,因为孤独无法避免,而且难熬,有事做起码能够打发打发时间呢?男主用的不停和他人交流来缓解孤独,但在这个故事里他的社交支持系统塌了,他也抑郁了(所以社交支持系统也很重要)
为什么他们俩都这么极端,采取切手指,烧房子这样的手段,导致不想和你做朋友这件事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暴力事件?
是因为这个岛正在逼疯所有人。
伊尼舍林是闭塞的,偶尔和爱尔兰主岛通船,岛上只有最简单的产业,大部分居民的文化水平和男主相似,娱乐方式只有听民俗音乐和喝酒,大家都很无聊。
愚昧和无聊在使所有人变得不正常,商店的女主人,她通过不断地向顾客打听岛上的新闻满足自己的窥私欲,甚至还私自拆开男主妹妹的信件;岛上的警察家暴儿子,有看处刑犯人的爱好;男二老科有明显的自残倾向(割手指)。在这个岛上只有傻的人才真正快乐,比如多米尼克和以前的囧眉,但他们最后一个真的死了,一个快抑郁死了。
愚昧和无聊是会杀人的,它差点杀了男主的妹妹。作为电影里最聪明善思的女孩,她无法忍受岛民们无休无止的judgement。这是个没救的地方,这里的人看不见她,不知道她在读什么,不理解她在想什么,只会打听她的八卦,嘲笑她是不结婚,不招男人喜欢的老姑娘。她想到了自杀,被阴差阳错地救下之后,她决定接受对岸给她提供的图书馆的工作,即使那里总是炮火连天。她要离开伊尼舍林,这里只有孤独,无聊,愚昧,疯狂和绝望。
综上所述,《伊》在闭塞的小岛环境下探讨人类永恒的劫难:死亡焦虑与孤独,人与所处环境的不兼容,并且关注了一些有趣却又不常讨论的人际话题:成年人的doorslam及其后续。整个电影从欢笑开始,以悲伤结束,非常的黑色幽默。
《伊》的故事设置在导演的老家爱尔兰,风景如画,歌声天籁。爱尔兰口音也可爱得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马丁·麦克唐纳自编自导的第四部电影,我非常喜欢他,从《三块广告牌》开始入坑,之后又补了《七个神经病》和《杀手没有假期》,《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在北美上线之后我我也刷了两遍。他的电影都很有黑色幽默的意味,很容易让人捧腹大笑,但讨论的东西都很深刻,甚至很沉重,有种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的感觉,《伊》就是这样的,”用滑稽戏的方式来演悲剧“。
全员演技都很赞,《伊》沿用了《杀手没有假期》里的科林·法瑞尔和布莱丹·格里森这对拍档,科林靠本片拿下了几年威尼斯影帝,不知道今年奥斯卡能否眷顾一下。还有就是演Dominic的小伙太惊艳了,虽然长得奇怪但演的很疯很带劲,据说是新任小丑,也加入了《沙丘2》,未来可期。
2008年,一部《杀手没有假期》横空出世,幽默荒诞的英式黑暗喜剧风格让观众认识了马丁·麦克唐纳、科林·法瑞尔、布莱丹·格里森的三人组合;14年后,三位老搭档从阴冷的布鲁日来到爱尔兰西海岸的小岛,新作《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甫一亮相水城便一扫影节上半程的乏味,媒体场放映中掌声、笑声不断。马丁·麦克唐纳不负众望地斩获“最佳剧本”,科林·法瑞尔也凭借在影片中滑稽、幽默又不失天真的精彩表演拿下本届影帝。
威尼斯可谓是马丁·麦克唐纳的福地,他的上一部口碑大作《三块广告牌》也是从这里起步,同样获得当届最佳剧本奖,由此开启北美颁奖季的一路风光。至于本片会在接下来即将开启的北美颁奖季有何斩获,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 爱尔兰风格包裹的黑色小品
不少观众或许对片名感到费解与拗口。“伊尼舍林”是马丁虚构的一座位于爱尔兰西部的岛屿,冰冷的海水与高耸的峭壁令岛上的人们几乎隔绝于外面的世界。影片实际上在爱尔兰西海岸的伊尼什莫尔岛与阿奇尔岛拍摄,马丁童年时常来此处,早期的戏剧也常在当地的剧院排练;而“报丧女妖”则常常出现在爱尔兰神话和凯尔特人民间传说中,她往往在夜间来到房外,其痛苦的叫声往往被视为死亡的预兆。
故事发生在1923年爱尔兰内战时期。Pádraic(科林·法瑞尔 饰)和Colm(布莱丹·格里森 饰)曾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有一天,Colm突然告知Pádraic,他要结束他们之间的友情,这让Pádraic感到大为不解——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和Colm在小酒馆的欢乐时光。然而,他越想知道Colm这样做的原因、越想试图补救,他们之间的局面就愈发尴尬。Pádraic的姐姐Siobhán(凯瑞·康顿 饰)和年轻的邻居Dominic(巴里·基奥恩 饰)也努力帮助他们修复关系,情愫也在他们之间蔓延。当Colm发出最后的通牒时,事件迅速升级,局面也朝不可扭转的方向驶去。
爱尔兰文化强大的存在感渗透在影片的每一帧画面中。摄影师本·戴维斯将西海岸的辽阔风光尽收眼底,使用蜡烛、煤气灯为主来营造室内光线,则与该地区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通电的情况相称;卡特·伯维尔的配乐也充满爱尔兰民谣特色;美术设计上,Pádraic和Siobhán的小家较为简朴,Colm的家的艺术气息更加浓厚,墙壁和天花板上挂满各种乐器、面具、木偶等艺术品,说明他的眼界早就不局限于此地,也暗中揭示了他们的不同性格。无论是从壮阔、阴郁的岛屿风光,文化背景的溯源,到爱尔兰口音的幽默台词,这部小品无一不体现着浓郁的爱尔兰风格和导演深厚的家乡眷恋。
· 友谊的崩塌与精神边际的坍缩
Pádraic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去小酒馆喝酒、跟驴子逗趣让他的生活充满了简单的快乐,但这种“快乐”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封闭的岛屿与一成不变的生活让这种“快乐”相当单一,且高度依赖他人的陪伴,久而久之,因此,Colm的行为对Pádraic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只能笨拙地认为这一做法是Colm的抑郁症所致。
Colm和Siobhán是最早厌倦岛上生活的人,他们代表了试图摆脱“牢笼”的两种做法:要么在精神上另开辟一处角落与世俗区隔,要么在肉体上选择彻底逃离。于是Colm用小提琴来创作音乐,并和当地的音乐学生一同讨论、写曲,不断构筑这层精神堡垒;Siobhán可以说是这个岛上最聪明的人,常年读书的习惯让她早早洞悉这个岛上毫无前途的生活,“除了荒凉与时间的缓慢流逝之外什么都没有”,而这座岛上厚重的男权阴影亦让她的精神不堪重负,“逃离”似乎是她的唯一出路。
而正是科林·法瑞尔和布莱丹·格里森默契十足、火花四溅的对手戏,让这个友谊破裂的故事不那么乏味。两人在《杀手没有假期》中的合作,为部分观众脑补二人从前的友谊提供了心理基础,也让影片开头的决裂戏码更显错愕。科林·法瑞尔演活了Pádraic身上天真、善良的一面,垮下的眉毛、无辜的眼神让人物“蠢萌”之余又带有一丝滑稽,令观众会心一笑,最后积蓄已久的爆发凸显了Pádraic本性中的自私和凶狠,与前面反差极大;而布莱丹则是另一种气场,憔悴的脸庞和严肃的眼神展现了人物“断舍离”的复杂内心,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只有在神父前忏悔、卸下心防时,才是难得与他情感共鸣的时刻。
· 时间与空间 真实与虚无
马丁试图从两人关系的破裂出发,进一步描绘居住在岛屿上的人们的精神状态。影片中,时间和空间成为两组对峙的力量,爱尔兰内战是真实的,但伊尼舍林是虚构的,内战双方的自相残杀和岛屿上老友的分道扬镳互为镜像。这场战争的残酷性在于,一年前他们面对的是共同的敌人大英帝国,一年之后却双方兵刃相见。Colm和Pádraic的决裂则是人们选择何种精神世界来与自身、他人相处的结果,语带连珠的台词交代了两人对“决断”的看法,令人捧腹不断。
你要如何和一个你看不起的人维持友谊?又或者,当任何与和解有关的尝试都会令双方感到自取其辱,那是否还有和解的必要?与其说这是Pádriac和Colm两个人的斗争,不如说是这两个问题的斗争,它们没有明确的答案,但彼此的交错和纠缠带动两人的矛盾愈发升级:从酒馆中的互撩狠话、到切断手指再到纵火,牵引着观众走向人类精神生活更深层的地方——人类在生活中最需要什么情感?人类该如何捍卫自己不断缩小的精神世界?人类最后究竟能给自己留下什么?这些哲思潜藏在机智幽默的对话中,又畅行在辽阔壮美的岛屿风景上。正是这些需要急迫思考的存在主义问题,凸显了岛屿上不同的人的精神遭际,虚构的岛屿就此成为真实的主角,日渐靠近的炮火反而显得虚无。
马丁·麦克唐纳电影中的人物身上总是存在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偏执,这种偏执往往由看似理性的角度出发,却逐渐由感性占据上风,不断支撑着叙事的推进,展现出爱与恨、美与残暴、死亡的无意义等话题的思考。与《杀手没有假期》中误杀小孩后的愧疚之旅以及《三块广告牌》中为女寻凶复仇的母亲不同,Colm的偏执看上去像一个不好笑的冷笑话,而当观众意识到他这样做的动机和代价时,叙事色彩从喜剧一侧慢慢滑向了悲剧——它无关断指之残忍,无关烈火灼心之痛,而是在这样一座孤岛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貌似仍能奋力一扑,实际上早已在女妖的报丧声中无路可逃。
(文章首发于《环球银幕》十一月号)
《伊尼舍林的报丧女妖》带着一丝喜剧色彩,这是马丁·麦克唐纳导演一贯风格,这种“喜”不是给观众捧腹,而是拿来搅动气氛,推动剧作的戏剧张力,一个简单故事就有了黑色味道。一对亲如兄弟的朋友突然割席,明面上看是因为大家价值观、性格不同而闹别扭,骨子里却带着互相失望、自我厌弃的沉重情绪,唯有暴力能证明活着的痛感。
面对科尔姆一夜之间的变脸,性格直来直去的帕德里克无法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绝情,一直追问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他。科尔姆拒绝回答,被逼得太紧,才说帕得里克这个人太无趣,和他做朋友没意思。这种回答显然不能满足帕德里克,他继续试着道歉、请求和解,但科尔姆冰冷如斯一直拒绝。两个人物的境况走向失控。
伊尼舍林这个类似监狱的小岛,就像天然的密闭空间,面山临海,地广人稀,原住民寥寥,典型的熟人社会,大家对彼此知根知底,没有勇气去改变什么,祖祖辈辈按部就班地生活在这里,一有空就去唯一的酒吧消磨时间,外面大陆上炮火隆隆也影响不到他们的日常。岛上唯一的警察形同摆设,这是个失败父亲、不合格的执法者,一有不悦就暴揍不听话的儿子或者看不顺眼的人。女人们热衷于八卦,没有隐私这回事,便利店的人可以随便拆看别人的信件。如果没有交恶,科尔姆和帕德里克也可以像父辈一样波澜不惊地活下去。不过,绝交这件事也只是枯燥生活的一点调剂,日子还得往下过。
科尔姆有些艺术细胞,会作曲、弹小提琴,以为沉浸其中能获得愉悦,暂时摆脱现实喧嚣纷扰,回到一个人的精神领域。并没有,他对音乐一知半解,连莫扎特的生活年代都记混乱了,去教堂告解,也不能获得心灵平静。帕德里克是个直肠子,不藏话,有些粗暴,但人品不差,还算可爱,这两人并没有利益上的纠葛和本质上的冲突。
科尔姆和帕德里克绝交就像一场宣战,他想表明自己和帕德里克不是一类人,自己有内心信仰、精神追求,讲求生活品质,不想和粗鲁的人继续来往,变成一个麻木不仁的人。真是这样吗?在伊尼舍林,他们就是一类人,相似得不能再相似,百无聊赖的时候都爱去酒吧消磨,在家里一个人和狗狗生活获得温暖,另一个人和一头驴亲昵,觉得自己有无言的知己。
当科尔姆向帕德里克宣称,如果你再来纠缠,我就每一次切一根手指给你。这看似和对方进一步划清界限,发出坚不可摧的暴力警告,更深层次去看,更像一种自我厌弃之人,借着肉体的疼痛抵抗毫无变化的虚无生活。帕德里克无法理解这种置身泥潭一般的挣扎,还是厚着脸皮一次次去和科尔姆搭讪,他就一次次地收到了切下来的手指。
疼痛掩盖不了无趣生活的底色,报丧女妖传递的死亡预言也没给这个小镇带来震颤。内心细腻的科尔姆对自己的失望,对平庸生活的绝望大于别人,帕德里克只是一个发泄的出口。当然,在科尔姆去告解的时候,电影给出了一点暧昧的信号,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岛屿上,两个光棍好友,尤其是科尔姆可能对帕德里克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所以他想借着绝交封堵这种情愫的蔓延。但自我厌弃才是最大的导火索。
最大的冲突来自于嫉妒,外面来的大学生到此地考察,懂得音乐,和科尔姆走得很近。帕德里克知道后,心情不爽,编造一个谎言就把人家撵走了。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对科尔姆而言,却是非常伤自尊的事,气愤难当,他没说一句话,却默默切光一只手上的所有手指,全部丢了给帕德里克。这些手指代表着他对自己、对帕德里克的无尽失望。帕德里克心爱的小毛驴因为误食手指被噎死,两人的矛盾冲突达到高潮。
在鸡零狗碎、鸡飞狗跳的枯燥生活里,这个岛屿并不是没有希望,真正试图改变生活、离开这个鬼地方的人,是一个女性,帕德里克的妹妹西沃恩,她是唯一清醒、自立的人,向往外面世界,并写信求职,终于得偿所愿,出去就不准备回来了。而互相复仇之后的科尔姆和帕德里克,站在荒凉的海边,看似和解了,其实未必,他们还得继续面对这一地鸡毛的岛屿,活在对生活的失望、对自我厌弃的阴影里,无法自拔。
电影依然有强烈的马丁麦克唐纳气质,镜头选摘是非日常的、不普遍的、浸没在独立的思辨氛围里的,由一个针尖上的偏执之谜导出一个棘手的精神困境,提出一个问题,生成更多问题,却不解决问题,以堵代疏地推进剧情,给人以自缢般的窒息感。马丁设计的情节张力也依然有一种精神内耗倾向,没头没尾、自找不快,并且一定要往极限推演:昔日挚友突然间语义不明地与自己决裂,并发展到剁掉手指以明志,电影全程都在致力于从这一疑点里挖掘出真命题。
马丁早年创作过两个“三部曲”系列戏剧,“丽南镇”三部曲和“阿伦岛”三部曲。这部电影脱胎于“阿伦岛”三部曲其中一部作品,当时因为尚不成熟所以并未发行。六部戏剧作品无一不是深深凝视爱尔兰西部岛民的生活,也都被相似的痛苦贯穿:一方面是对血脉的仇视,亲人朋友间避免不了扭曲的爱恨情仇,也往往牵涉出血腥凶杀;一方面是对地缘的仇视,小岛是让人深陷匮乏和厄运的囚笼,美景非但不能疗愈人,反而会吞噬人。作品里的人物对“关系”的倾轧有多敏感,就对心灵的平静和自由有多渴望,甚至不惜以疯魔换成活。
这是基于马丁个人系列戏剧作品的一条完整线索,可以让费解的现象有迹可循,能懂《丽南山的美人》里女儿为了出走家庭而弑母,就能懂这部电影里科尔姆为了摆脱碎嘴无趣的朋友而自残,不需要借助所谓的政治隐喻,本身便可以顺理成章。其实,类似爱尔兰内战的宏观背景经常在马丁的作品里出现,但不会成为被叙述的主体,因为远方的战争在他看来未必比内心的更喧嚣。
马丁已经竭尽所能地把痛苦通过电影传达出来了。执意绝交的科尔姆看到的是有限,所以要在死亡来临前寻找一个永恒光亮的出口,是音乐也可能是其他;执意挽留的帕德瑞克看到的是孤独,他只有寥寥几步路的小岛和寥寥数个亲人好友,驴子也称得上是合格的倾听者。实际上,马丁的痛苦是一种有前现代性的痛苦,它来源于对具体关系的超越,但还没有触及对个体自限性的反思,一个人在追求绝对价值的路上往往只能灰飞烟灭。所以故事往往就此打住,小岛上的人们穷其一生也没能琢磨清楚个中缘由,已经等来报丧女巫将生命回收。
挺鲁迅的。第一次割手指非常好,男二摆脱冷气向上走,不再仿徨的呐喊。也把一个阿Q砸出五味三道,朋友离开,他妹妹的人血馒头也终于吃不下了。村里的狗啊驴啊牛啊马啊眼神也冷了,翻开历史,爱尔兰英格兰,写满了吃人二字。第二次就不好了,成了孩子气,可见孤独不过是另一种斗气,茴香豆写了几遍,这件事没有意义,依然是孤独的新写法,没得出路。男二少了开场的凄厉之色,成了祥林嫂,孤独本身就是咒语,一个传一个,搞疯所有人。最后的烧房子成了强弩之末,成了门口有两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烧掉一棵不会改变本质,何况还没烧成。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悲的是他们总是强行相通,我们都觉得吵闹只有他们不懂。
男男版“分手的决心”是吧?太儿戏了,这是在过家家吗?这就是麦克唐纳的尬学吗?威尼斯电影节果真玩儿完了… @Venezia79
莫扎特是18世纪的(让你装逼!)昨天还是朋友今天就要分手(烧死你个狗日的!)姐姐有没有可能你也喜欢我(没有?好的那我可以去死了)男人喜欢男人很常见(神父你真的不是在说你自己?)我的驴我的驴我的小毛驴啊!!!实际上一点都不荒诞,封闭停滞的生活中,情绪无限波澜:绝交、单恋、纠缠、怨恨、复仇、你侮辱我可以但不能侮辱我的宠物——这就不是我们现在么!
男朋友变了,觉得无聊要跟你分手了。你却想方设法想和他多说几句话。他觉得和你说话是在浪费生命,甚至切了自己的手指扔到你家门上,你还在想着:他没有扔在我身上,一定是因为爱我。(love fades
能明白片子想说什么,但是我不喜欢… 以及男人真是永远听不懂别人的拒绝。
始于两个男人戛然破碎的友谊,一方坚定绝交,一方倔强挽留,荒唐滑稽的人际危机在分歧、纠缠、困惑中逐渐演变成极端疯狂的暴力事件,切断手指以表决心,焚烧房子以雪前耻,人物带着神经质的古怪与偏执走向毁灭,麦克唐纳用虚构岛屿上人与人的对立决裂巧妙影射历史上真实的爱尔兰内战,隔海内陆无休无止的枪火仍未终结,闭塞孤岛愈演愈烈的斗争还将继续,凄厉的钟声犹如女妖报丧,温柔的海浪冲刷不净复仇余烬,在偏激的自我对抗中沦堕为伊尼舍林的永世囚徒。爱尔兰自然风光和凯尔特民俗神话装点寓言故事,外加招牌式黑色幽默,最大限度抽去戏剧化元素,表面冷静克制,内核则更加虚无,从善与恶、俗与雅的矛盾撕扯里窥见人性的复杂多面,荒诞中透着彻骨的压抑和悲凉。除去流畅的剧本和精彩的表演以外,摄影、配乐以及色彩运用都堪称一绝。
整部电影里唯一喜欢和感兴趣的就是妹妹的角色。聪慧,温柔,活在孤岛之上默默忍受着孤独,她也读书,也无人可以交谈,却不给人以其他男性角色那种咬紧牙关的用力之感,而是有一种海浪般独自舒卷的自然感,跟岛上的自然风光一样美。最后选择在一片静默中转身离去,酷极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才是电影的主角。所以,相比之下,我完全不关心两个男主在干嘛,我看得懂导演意图(哥们你的导演意图确实也过于明显了,),但我丝毫不与他们共情,也不是太关心他们的手指和死活。我实在是一个过于典型的女性观众啊。
做成话剧的话,会更招人喜欢。
#79thVeniceCompetition#目测是个人本届威尼斯最佳。两个人物都完美踩在我的点上,一个在存在主义焦虑驱动下不顾一切的与自我割席,每次钟声响起我都能充分共情到那种被时间攫取的窒息感;另一个建立在社会支撑上空心的“善”被逐步抽离的线也写得非常精妙。而在嵌入了如此精细的文本后还能将故事讲得引人入胜,这编剧能力就太厉害了。
反冷暴力宣传教育片
#venezia79 3.5 可能是我期待太高了吧 抱着期待去看结果收获了个小品 也不是小品不好 也不是完成的不好 就是觉得差点什么
本届威尼斯最喜欢的影片!两个人物对时间的掠夺和捍卫都极度共情。由于现实的相似性,观影过程中一度令我产生了些许恐慌,转头望着你的侧脸。我那时没想到的是你提及的关于Padraic的分析,当优秀的朋友、热情的哥们、美丽的姐姐这些构筑起他善良外皮的他人的美好逐渐被剥离之后,Padraic自私、暴戾、邪恶的本性就暴露无遗,而人的本来面目在多大程度上就是如此不堪呢。即使不去思考,影片呈现的本身也是个好故事。麦克唐纳的编剧真棒啊。
分手(指)的决心
极其无聊,可能我的观影水平无法欣赏,不了解历史,也看不出隐喻,浪费了两个小时看两个精神病的故事。
“人要么孤独,要么庸俗”,这是马丁麦克唐纳的思想实验,在伊尼舍林岛上爆发的是一场两种存在危机之间的内战。而在这座孤世小岛的远方,宏观的世界之中,还时不时传来爱尔兰内战的轰鸣声
A. 让人如坐针毡的好。看似是反目成仇的荒诞喜剧,实则是对精神内耗生动的具像化:一半的我渴望“伟大”而与“平庸”的自我割席,另一半的我因为被憎恨而变得充满怨恨。四面悬崖的小岛成为封闭内心的绝佳喻体,闷响的炮火和如报丧的钟声则是意识深处的背景音。麦克唐纳用浅显却精确的符号构建当代个体的精神战场,并在后三分之一由焦虑转为触目惊心的自毁,而结尾那场看似平淡的海边戏,正是在笔锋一转中提醒观众:我与我的战争永无止境,我们都是伊尼舍林的囚徒。
挺好的电影。是我不该在一周繁重的工作以后特别想放松的时候选择了它!!!到底是谁???告诉我它是喜剧!!!
这部才应该叫《分手的决心》!
气质上特像是一部四五十年代的英国“伊灵喜剧”(Ealing),以及大卫.里恩早期电影那种调,像所有“伊灵喜剧”一样天真和古老,只是生在了当代。能想到的对标片是迈肯德里克的《荒岛酒池》(1949)。
4.5。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觉得它与当下十分relevant。画面远处内战的炮火,近在眼前却仿佛又和自己无关的战争,好像在影射着什么。动荡的时代势必会左右人的思想,我们寄希望于调整人际关系去适应瞬息万变的环境。但在一个你无法随意“按下删除键”断交好友的时代你需要为友谊的破裂,或者割席所有人际关系,承受多少肉体和心灵的代价。麦克唐纳写的是现实寓言,用这个故事下探人性的深度。善良与暴行也许并不对立。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像Siobhan一样选择离开。(LFF2022,RF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