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1:声音炼金
在调音室,混音师青年埃尔南通过技术设备模拟女主杰西卡幻听的声音。
女主对幻听声音的形象描绘:混凝土球掉进金属井中,被海水包围……合成声音时埃尔南选的素材文件名中出现单词wood(木),所以这场戏其实是一场用土、金、水、木等哲学元素让声音现形的“科学炼金术”。
话题2:工具化记忆=深度的妄想
医学院病房内,女主第一次探望妹妹。妹妹醒来女主通过手机照片向妹妹展示某个场景,摄影作为当下最普及的“记忆”载体形态,其虚无地位最容易击破。
在观看展厅的艺术展一段,女主用手机偷拍艺术品,延续着常人对技术化“记忆”手段的下意识依赖。
考古实验室内。女研究员根据6000年前古人类的头骨上的洞,推测当时发生的事情。这个洞也是“记忆”呈现的痕迹,女研究员自信地根据其掌握的科学和历史知识,逻辑化地“读取”6000年前的信息。
女主和混音师埃尔南约定在一个户外纪念广场见面。他们说话背后的伟人雕塑,近景显示其石刻铭文已经接近损毁不可辨,石头铭文与开洞的头骨质感相似,又一种更古老的承载“记忆”的方法失效了。
保鲜柜询价的段落。销售员的台词也在扣题。她这样推销高质量的保险柜:在这里,时间暂停了。 “保鲜”,是技术化封存时间的高超手段,但女主对此兴味索然。
混音师埃尔南的乐队叫“妄想的深度”,可以用这个乐队名来点题:以上种种传达记忆的工具,其结果都是“有深度的妄想”。
话题3:二手灵光,让部分男艺术家先富起来
混音师埃尔南借助女主杰西卡的感应“炼”出了天启的原音。之后作为灵感衍生一首曲子——体现了男性巫者(觋)对灵感掌握的二手性,以及他们好大喜功的人类本质。
乡间诊所内。女医生说,达利知道世间的美好,女主杰西卡说,他也在消耗一些东西。达利“消耗”的,是其对灵韵略高于常人的感应力。
话题4:跨越物种的“创世叙事”
猴群的叙事:渔民埃尔南听到的,对面丛林中,猴王像离开这里,猴群却不同意。一种个体与群体的观念分离焦灼。
人的叙事:从妹夫推测妹妹生病的原因可以知道,丛林中曾有贩毒者兄妹带领众人开辟原始人领地的通道,中途其他同伙离去,两人不知所终。
超文明的叙事:启动远古地球物种灵智的外星文明先祖,与乘飞船撤离地球的同伴分离。留下的开拓者虽未露面,但其存在所引发的关联信息形成绵绵不绝的涟漪。
这些“创世叙事”框架类似:
高能力者率众开拓蛮荒之地——超预期的困难导致内讧——多数离场、少数留下——当事者不知所终——其行为和信息的余波广泛存在
话题5:《记忆》是解锁赫尔佐格宇宙的钥匙
上一条所说的这种“创世叙事”的框架,是赫尔佐格狂想家系列电影的关键:主角被伙伴的背离/失散后的孤寂绝望/一线生机下创生(或潜在可能)。
赫尔佐格属于这个序列的作品:
《天谴》(1972)
16世纪的西班牙殖民者深入秘鲁丛林寻找黄金国。重重困难之下,狂人将官阿奎尔执意率40几人的小分队继续沿水路深入。队伍成员被自然灾难和不可见的土著杀戮殆尽之后,面对绝望的境地,阿奎尔眼中欲望之光丝毫未减。
《陆上行舟》(1982)
20世纪初在秘鲁有一个酷爱卡鲁索歌剧的狂人菲茨杰拉尔德。他为了实现在丛林中为偶像修建华丽歌剧院的狂想,找到了一个异想天开的生财之道:把运送橡胶的货轮拉过一个陡峭的山头,以节约大笔运输成本。当地土著根据神谕协助他把船拖到了山坡的最高处,却暗中根据神谕的隐秘部分,在夜间悄悄砍断了绳索,导致货轮掉回原来的河道里,船毁货沉。
《重见天日》 (2006)
德裔美国人迪特越战时作为飞行员在飞跃老挝执行任务时飞机中弹坠毁,他侥幸活命却被当地武装俘获。在战俘营中,迪特精心准备、并苦口婆心说服几名战俘一同逃跑。越狱后在丛林中经历九死一生,在仅剩的一名同伴被杀死的时候,迪特靠超强的求生欲逃脱,最终获救。
其它与《记忆》有所叠合的赫尔佐格电影:
声音——《来自深处的声音》(1995)
这是一部有关俄罗斯西伯利亚原始宗教的纪录片,电影前半部分通过一位耶稣装扮的人和心理治疗师的布道表现对神和信仰的选择,后半部分讲到了陷落的科特兹城(the lost city of Kitezh),讲的是蒙古人的军队攻来时市民祈求上帝的庇护,上帝听到他们的祈祷后,把城市置入湖中,但人们相信城市依然存在,可以听见来自湖底深处的钟声。而这里,逐渐也成为了俄罗斯精神的存在。(参考豆瓣)
洞穴——《忘梦洞》 (2010)
法国南部的Chauvet岩洞里,有三万年前的原始壁画,还有冰河时期的哺乳动物化石,但洞口一直被落石封住,直到1994年被科学家偶然发现。这个宝贵的洞穴被严密保护着,赫尔佐格只获准进洞拍摄六天,每天四小时,他还采访了相关研究的科学家们,用他特有的方式,探索史前人类对事物的认知和表达方式、艺术和文明史的诞生、以及现今围绕在洞穴四周的好奇人群。他还注意到现代工业对史前遗迹的侵蚀——Chauvet岩洞附近恰有一个核电站,已经因为温水汇流形成生态圈,里面连鳄鱼都有了,Chauvet未来可能受到被淹没的威胁。(参考豆瓣)
话题6:来自深处的声音
佛教、印度教等宗教中,都认为宇宙间有一个至今可以和智慧原点取得共振的声音——即六字真言的第一个字:唵(ong)。
六字大明咒(汉字版):
唵 嘛呢叭 咪 吽
ong mā nī bēi mēi hōng
其它古语言版:(图源:知乎)
以人的声带所模拟出的唵(ong)字音,与《记忆》中女主杰西卡脑海中回荡的远古之音有着共同的出处。电影中飞船离开后留下空气圆圈,就是唵(ong)发音时的口型。
地球物种灵智开启时刻的飞船音爆声,蕴含着离群的超文明先祖深刻的绝望,余波袅袅,敲响着深入骨髓的孤寂。作为象征性的元音,同时也开启了智慧生物统治地球的未来。
影片一开始,女主就听到了一声巨响,巨响是什么声音,影片最后给出了答案,是外星飞船的启动声,那女主为什么会听到呢?根据影片前后的联系推测是埃尔南的“邪灵”穿越时空与女主发生了交汇。而屋外的汽车笛鸣,多出现在鬼片里鬼出现的时刻,导演在这里用汽车的笛鸣代表埃尔南的到达。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其他人完全不知道埃尔南的存在。根据影片最后的新闻播报,埃尔南很早就死了,因为地震被发现,挖掘机进场挖掘时不小心击碎了尸骸的头骨,于是“邪灵”就被释放了。
之后女主来到了山林深处,遇到了明显年长后的埃尔南,两人展开了 一段颇具哲思的对话,然后女主让埃尔南睡觉,睡醒后女主问:感觉如何。埃尔南反问:你说什么?女主说:死亡。多奇怪的对话啊,但如果埃尔南原本就是个死人,这段对话就顺理成章了。
之后两人移步屋内,女主忽然意识到,她其实不在屋内,也没有来到丛林,这只是发生在她脑海里的精神之旅,而她看到的也是许多年前的事情,并不属于这个时代。两人搭手,女主听到了埃尔南部落发生的事:丛林里大雨倾盆,对话,打斗,逃跑,喘息,浪声,孩童声,以及最后奇异的像是外星人的声音,这个只能大家凭想象力自行脑补了。
女主:我不在这里,对吗? 埃尔南:不在,在这里的是我,但那是在我们那个年代之前的事了。
不得不说,虽然全片显得较为枯燥,但这段以声音代替影像的拍摄手法还是有点意思的。
文 / 乔瓦尼·马奇尼·卡米亚(Giovanni Marchini Camia)
第三日——2019年8月21日,星期三
今天下午遇到了拍摄以来的第一个麻烦。杰西卡和姐夫胡安(Juan,由《扎马》[Zama]的男演员丹尼尔·希梅内斯·卡乔[Daniel Giménez Cacho]饰演)之间有一长段对话,需要英语夹杂着西班牙语交替进行,结果未能按计划在今天完成拍摄。两位演员坐在户外午餐区的一张桌子旁,周围聚着一大群学生。群众演员和真实学生的混合在调度上被证明存在着很大的难度,一大群人的骚动持续给演员造成干扰。这是本片第一场重要的对话戏,但是对于阿彼察邦和蒂尔达来说语言仍然是一个还没攻克的关卡,他们都不能熟练运用西班牙语(而在设计上杰西卡至少应该能用这种语言进行对话)。拍了一条又一条,直到当天收工为止,也没有一条能让阿彼察邦感到满意,所以他不得不在本周晚些时候为重拍腾出时间。
事后,索波特和阿彼察邦坐下来开始重新审读剧本。他们一致认为这场戏头绪过多,太多花哨的动作和多余的对话。在索波特的建议下,阿彼察邦删掉了整场对话戏的前半部分。在之前的对话中已经透露了杰西卡是一个兰花农,为什么后来还要重复提及呢?阿彼察邦说他之所以在一开始就把这一点写明白是为了让故事尽可能简单明了,免得还要劳烦观众去“整合各种信息”,这种说法也是让我忍俊不禁。经过审读,他简化了很多动作,比如把一些道具预先就放到桌子上,不再需要演员去把它们放到那里,分分钟的事情,他就对这个新版本的对话戏感到满意了。
这就是阿彼察邦创作方法的关键所在。他完全不会把自己困在最初的剧本里面,相反,他通常会从一个相对繁复的剧本开始,然后一步一步提炼出那些最基本的要素。这种创作方法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他的电影中直接性的来源。而且,这种创作方法不仅限于对剧本进行的修剪,而且还会贯穿到拍摄的各个环节,直到最后的剪辑为止。尤其是在剪辑阶段,他的大刀阔斧更是有据可循——阿彼察邦完全不惜砍杀自己心爱的镜头。在拍摄《幻梦墓园》的时候,他投入了好几天的时间拍摄一头巨大怪物的内脏摘除手术,一个看上去就像是感染了病毒的性器官合成物,但是在最后剪辑的时候他却把这场戏砍得一干二净。
第五日——2019年8月23日,星期五
阿彼察邦和演员之间最有意思的一点是在微观掌控和自由发挥之间既交锋又交流的关系。阿彼察邦对动作的编排经常会精确到秒,但他对这种精确性的解释却可能让人一头雾水(他最喜欢援引一个百分数的说法:“少30%的戏剧性。多15%的趣味性。”)与此同时,每拍完一条之后他又会询问演员:“你感觉如何?”并且会接受演员们的意见。
眼下正在拍摄的是杰西卡与胡安、凯伦(Karen,杰西卡的姐姐,由阿涅丝·布雷克[Agnes Brekke]饰演)在一家意大利餐厅吃饭。这场用餐戏一镜到底,几分钟的长镜头需要完成几页纸的对话。在第一次排练之后,丹尼尔提议可以让胡安给杰西卡尝一块他的炖小牛胫,以此缓解角色之间突然的冷场。后来,蒂尔达又觉得谈话到最后突然转向凯伦的工作过于生硬,演员们便和阿彼察邦一起开动脑子为角色添加了一些台词,由此把对话渲染得更加自然。这种在交锋和交流中一点一点修改逐渐成型的创作方法一直持续到最后一条,也在事实上驳斥了关于导演中心论的成见;及至最后,这场戏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人们完全有理由将演员们视为联合编剧。
这一天的拍摄结束之后,我与阿彼察邦和索波特前往拉索莱达共进晚餐,拉索莱达是一个居民区,鳞次栉比的公寓和爱彼迎旅社中聚集了大量的外国人。我们谈了到与专业演员的合作,对阿彼察邦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在拍摄前的排练中,演员们经常会跑来问我一些关于角色背景的问题。我从来没这样工作过,所以我就随便给他们编一些答案。有时我也会被难倒。阿涅丝问我凯伦最后一次见到杰西卡是什么时候。我告诉她那是一年前了,但她发现了漏洞,‘可是杰西卡的丈夫半年前才刚去世,她们难道没有在葬礼上见过面吗?’”
蒂尔达倒是对她那个角色的生平不大感兴趣,但她以一种其他演员所没有的方式参与到每个镜头的构建中。每次等她来到拍摄现场,她总是要求先了解一下拍摄的构图,然后仔细地拆解自己的表演,和阿彼察邦讨论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对白,以便在形式和叙事的层面上都能把握潜在的人物动机,如果某些地方让她感到别扭或者觉得还不够自然也会提出修改意见。在泰国拍摄的时候基本上不存在这类演员与导演之间的交流。我本以为阿彼察邦会有某种程度的抗拒,但从现场观察来看他始终都很乐于接受意见,甚至会表现得更加兴致盎然。
“这很好玩,”他说。“因为这种新的拍摄方法可以让角色比我自己想象的更有内在的驱动力。”而索波特则补充说“在我们以前拍摄的电影中,一个角色眼睛看着前方,那就只是眼睛看着前方,再没有其他东西了,而现在还会有很多东西在角色的内心滋生出来。”阿彼察邦点头表示赞同:“一花一世界。”
第九日——2019年8月29日,星期四
我们在波哥大的老城区拍摄,在一条小街上,两边都是古雅的帽子店。用餐地点安排在几步之遥的古巴爵士乐咖啡馆(Cuban Jazz Café),这是一家地下夜总会,看上去就像是德•帕尔马(De Palma)电影《疤面煞星》(Scarface)中的场景,房间全部铺着漆黑的木板,再饰以豪华的红色家具。可惜它不能作为拍摄地点,太俗气了。午餐时间,挂在吧台后面的电视上播放着新闻简报。一名酷似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的男子正在宣读一份打印出来的声明,他的身边围着一群身穿不同制服的男女,每个人手上都扛着冲锋枪。“他们是FARC(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Revolutionary Armed Forces of Colombia])的游击队员,”拍摄现场剪辑师安德烈斯·洛佩斯·古兹曼(Andrés López Guzman)给大家解释说。“今天早上他们宣布要重新开战,因为政府没有遵守和平条约的条件。这真是让人难过的一天。”
乔瓦尼·马奇尼·卡米亚,常驻柏林的作家,美梦成真出版社的联合创办人。
2020年2月19日发表于《电影评论》(filmcomment)
2021年3月8日译于杭州
原文地址://www.filmcomment.com/blog/set-diary-apichatpong-weerasethakuls-memoria-pt-2/
初次发表于虹膜
对于我们国内的影院来说,《记忆》是一个异类,一个外星生物,它迟来的定档,为那些幸运的影厅施加它从天而降的魔法,仿佛那里还从未放映过任何电影。整个小长假一百多万的票房看似不多,却证明了一次影迷之间的秘密行动,无论它是各地组织的观影团,还是那些更小的星星之火。对于熟悉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观众,《记忆》同样有些陌生,自然,因为远离了作者的故乡,我们无法理所当然地期待另一个大洲里的水汽与民俗;与此同时,在前作中守望着影片土地的神灵与幽魂,同样被埋藏起来。在世界另一端的哥伦比亚,我们的作者不再寻找属于故乡的神与鬼。与此同时,他在找寻的是更为秘密的东西,或许又是过分平常的东西,或许正是我们的21世纪。
《记忆》是一部充满了“机器”的影片。这些器械或古老或当代,从一套混音系统到一块石头,包括我们生活的城市,直到影片最后腾空而起的飞船,在电影中被罗列,安放,并重新赋予价值。影片的第一个小时如一本波哥大游记一般展开,我们如同游历在一座巨大图书馆的零散角落,从声音、植物到考古学,我们驻足在属于不同学科与领域的场所,好奇它们是否能拼凑出世界的全貌。这些迥异的领域看似遥远,但都以物质的力量被连接起来,且又因为他只拍摄如永恒般的事物,无论是一朵花的照片还是六千年前的头骨,我们永远无法洞穿这个隧道的尽头。在这些事物中,蒂尔达·斯文顿扮演的杰西卡,是全片最重要的“机器”,一个菲利普·迪克式的,携带了他人记忆的复制人,这个异乡的怪客(人物的名字取自雅克·特纳1943年的电影《与僵尸同行》),带着她当代欧洲的僵直与好莱坞明星的不合时宜,与观众一起搜寻着一些东西:一种声音也好,一种记忆也好,个人的记忆,历史的,或者宇宙的。
对于这种创作,有一个前提:这必须是一部充分当下的影片,甚至必然是一部发生在城市中的影片,即便我们终将回到自然与神迹中。如果阿彼察邦无法满足影迷对自然奇景或所谓魔幻现实的期待,那是因为对于他而言,我们需要在城市中足够地生活和行走,需要足够地了解城市中人工的“自然”,才能了解我们当下的本质,因此才有足够的资格去接近自然,窥探其携带的历史广度。在这点上,阿彼察邦足够地坚定与放松,因为对他而言,城市与自然并非一对简单的二元,因为不仅仅是生命,我们身边的机器也同时分享着世界的意识。这种思考,也让影片创作愈发接近电影本体。《记忆》所提出的,是一个更不为人知的问题:作为“机器”的电影自身(或斯文顿),是否也在思考那些,被它拍摄或录制的机器呢?
杰西卡,身在画外,听见一声巨响,我们也听到了。但这个声音似乎没有来源,它并非在现场被录制,而是合成的,制造的。这个声音并非被电影的媒介(录音机)所接收,而是由电影本体(混音)直接“献给”我们,通过最简单的蒙太奇:一个声音 + 听到它的女人。这个公式,一个最根本的电影问题,一种戈达尔式的问题:图像与声音,如何“遥远又恰当地”组合在一起。如果说阿彼察邦在自己脑内经历的巨响,源自一种“爆炸头综合征”,那么斯文顿与观众,则并不需要病理学上的,而更需要一种基于电影本体的诊断,也就是解决声音这一物质的由来。为了解答这个病症的谜团,阿彼察邦选择了他所能做的唯一,也就是向电影本身提出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向抽象的电影艺术,而是向电影作为机器的本体来提问,向摄影机、混音系统、剪辑台等等。因此,阿彼察邦不仅创造了一种声音,也创造了他需要去追寻的未知:也许一切我们的创造,都是记忆与历史的遗产。
如果说人类在每个世代中创造的机器,都包含着该段人类历史中全部的多义性,那么我们自然不能轻举妄动。在影片开篇汽车的轰鸣,或许已经充溢了整个20世纪的智慧与恐怖;即便是任何一名乐手,与自己所演奏的乐器之间,也有一段属于二者之间的物质历史,每一次练习与每一次表演的历史;而那个明亮房间中的混音系统,与操作它的男人,又有什么样的历史,允许其帮助我们尝试对记忆的召回?如今,我们质问人工智能,尤其是生成式图像或者语言模型主流化的危险,但我们保持着某种希望,希望从这些机器中找到真正的意识的存在,甚至期盼它像艺术家一样开展创作。但如果说这些所谓“智能”还未拥有真正的意识,只受限于信息的检索和对艺术品的拙劣模仿,那只能证明创造了它的我们,在当下这个世代,已经辜负了这种意识,而在当下压抑了我们真正意识的,是信息。在信息的统治下,人类已经先于科技做了一切我们想要后者做的事,从无限量生产垃圾影像,到将艺术创作降格为对前人风格的加减,只不过科技的速度要成倍地快。因此,我们所创造的“科技”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人类被迫的继承者——一个没有感官,只有计算的机器,没有眼睛或者耳朵,它的一切都来自于对信息的燃烧,正如石油或森林正在被燃烧,那么一切AI“生成”的影像,也只会是焦炭般的尸体。
如此看来,阿彼察邦自然不会害怕人工智能,因为人类如今所拥有的所谓科技,并不是他会梦见的机器,而一位电影人梦见的机器,永远只会是一件将要被创造的机器,因为它所拥有深层次的意识,只能由电影的方式所被窥探。本片最令人费解的段落,或许是那颗突如其来的手持镜头,它尤其让熟悉阿彼察邦的观众感到意外——形式的不稳定,一种突然间的重设,如果手持镜头试图将我们拉向某种现实视角,那么它所谓的纪实性则从未如此扎眼,似乎摄影机也知道自己不该轻易地跟在人物后方,随后则再次“变为”街道上那个优美又复杂的推轨镜头。固定镜头会梦见摄影机在运动吗?这些镜头的含义依旧神秘,但我们了解它属于整体结构的一部分。同时,感知也会告诉我们,这些轻易的运动似乎在取消着什么,提示我们某种缺失的存在。
正如《电影手册》前主编德罗姆就《幻梦墓园》所写道的那样,坐在电影院观看《记忆》时,观众如一件乐器一样被电影演奏了。但对于阿彼察邦的这部作品,在我们理解了生命与机器之间特殊的共生关系后,可以想象被影片“演奏”的不仅是观众,首先还有影厅自身:银幕,音响,墙壁,座位,和放映机的光所穿过的,它中央的空间。斯文顿脑中的巨响,首先引发了影厅的振动。在后来,我们看着年轻的埃尔南在混音台上试图还原这个声音,这个波形。在混音室,阿彼察邦拍摄了他最简单的镜头序列,因为展示在我们眼前的是属于聆听的空间,而电脑所做的工作并不是搜索信息,而是召回记忆,通过属于它那21世纪的物质性,从镜头前按钮的阵列,到电脑数字和虚拟材料的分类和处理,最终将声音信号变为肉眼可见的波形符号——“虚构的人物需要我们的想象力滋养”,德罗姆写道,那么让我们大胆设问吧:电脑上的声音是真实的声音吗,还是只是它们的“信息”是真实的?人类和机器最深层次的连接在哪里呢?这为何不能是一本科幻小说呢?或许,异变出来的这一对运动镜头,实则导致了第一个埃尔南从影片中“消失”,而很久之后,第二个埃尔南或将触发下一次形式的异变:将现场录制的声音坍缩为静默,随后打开合成的声音-记忆。
事实上,《记忆》可能是第一部将声音的物质自身如此不加修饰地呈现出来的作品。在混音室,在摄影机的注视下,我们不仅看到了技术人员的工作,同样也看到了存活在机器中最深度的意识——因为它正在用来寻找意识,无论这种意识来自人类还是机器自身,因为即便计算机的代码只是在做信息交换,但它们寻找的却是那些绝不可能是信息或者数据的东西。正如在同一年卡拉克斯的《安妮特》,阿彼察邦同样以极隐秘的方式,在片尾的声音蒙太奇中引用了1860年世界上第一条录音《在月光之下》,可以说两部杰作共同将电影史的起点,提早到了这段模糊歌谣诞生的时刻:这段“录音”刻在纸上,是由音频信号转换成的波形图案。对于这样的东西,我们只能用“记忆”二字来将其命名——这既是于伊耶和斯特劳布所寻找的“藏起的笑容”,同样也是斯文顿在寻找的“地心的响动”。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个场景真正的魔力在于,在观众观看这对声音的轻抚与打理时,我们真正看到的,几乎是银幕后方的对岸,电影创作的现场,好似镜头前的调音师正在亲自对我们的影厅进行校准——这台巨大的机器好似一台管风琴,它的振动演奏着整座大教堂。正如佩德罗·科斯塔在《何处安放你藏起的笑容?》中拍摄了达尼埃尔·于伊耶(和让-马里·斯特劳布)工作的剪辑室,这里摄影机也必须默默观看工作的过程,结果,一部杰作让我们对这个匿名的场地:混音室与电影院,产生了身体的反应:不只是我们的反应,我们感受到并了解了这些空间自身的身体反应——观众或许会被催眠,但电影的机器是不睡觉的。电影院,这个在自我膨胀的、自我推销的图像之中日渐麻木的场所,它从意识的昏迷中醒来,它所恢复的感知同样触动了我们的。如果说阿彼察邦,或者说电影本体,在影片的开头献给了我们一个声音,那么到了影片第二部分,无论是中年埃尔南,亦或是杰西卡自己,最终也成为了声音,或者说记忆的“奉献者”。电影的优越性,便是能够以它的奉献,拯救所有的“幕”——大银幕或小荧幕,通过放映伟大的作品,让它的材料被看见,让这些机器被赋予意义。
与观众一同观影的体验纵然弥足珍贵,阿彼察邦电影的院线上映是前所未有的事件,但我们或许可以想像一场空无一人的《记忆》放映:也许影院仍然会开张,就像阿彼察邦最喜爱的,蔡明亮的《不散》一样。在这个“妄想的维度”,我们会说电影依旧在放映,它只是由电影院,放给自身而看,那声巨响或是片尾的雨声,也只是放给电影院而听。我们需要想象,这样一场“空无一人”的放映,正是我们世界的未知处,无论是原始的自然还是纯粹的机械,我们需要知道它们有自己的意识在被生成和传输,有些甚至会被发射到我们人类的意识中,但这要求我们人类自己去想象,聆听,观看,寻找。
以下翻译是豆瓣热心网友“他的声音和房间”翻译的拍摄日志,我摘取了部分内容,对理解电影和导演都很有帮助。
乔瓦尼·马奇尼·卡米亚Giovanni Marchini Camia获邀进了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的《记忆》Memoria剧组,职责是为出版社Fireflies Press新书《Memoria》收集素材,具体工作是每天记一篇拍摄日志授权给《电影评论》Film Comment:第二日,2019年8月20日:哥伦比亚随处可见从1960以来不断陷入各级武装冲突的苦难史,但这又是一种被官方所禁止的“记忆”,因为暴力事件往往与政府腐败有关,而且主要集中在最为弱势的农村地区。/剧本是基于他本人和其他人的记忆,是他遍游这个国家时记下的点点与滴滴。/这3天拍摄地点的选择值得注意,第2天我们来到了波哥大大学城,杰西卡将在这里与考古学家阿涅丝Agnès第一次会面,杰西卡之后受阿涅丝Agnès邀请参观考古发掘现场,希望能在探险过程中找到导致她失眠的幻听根源。波哥大大学城建于1936年,因为大多数建筑颜色称为“白城”,弥漫着一股强烈又独特的氛围。这座庞大的校园最初设计时借鉴了德国德绍的包豪斯大学Bauhaus,占地约300英亩,在大片的草地和蜿蜒的小径中间点缀着不同年代的现代建筑。几十年来它成为哥伦比亚左翼政治活动的中心,在这些破败的建筑中有17幢被定为国家文化遗产,墙上覆盖着五颜六色的壁画和带有左翼口号的涂鸦。阿涅丝第一次出场便是在校园的主广场,那个大全景的追拍镜头扫过一幅切·格瓦拉Che Guevara的巨大画像(已经被绿色油漆涂污),旁边则是詹姆·加松Jaime Garzón的画像,一位在1999年被准军事组织杀害的哥伦比亚记者和活动人士。这个场景单纯在画面上就已经充满了历史感,或者说“充满了记忆”,就像阿彼察邦在谈到大学城独特氛围时所说的那样。/被阿彼察邦电影中似曾相识的场景所震撼。今天早上的拍摄地点安排在医学院,我到达时仿佛被带回到了《幻梦墓园》的拍摄现场。《幻梦墓园》的第1组镜头是在一间小学教室里,教室被改造成了医院病房,美术组将研讨室里所有家具都换成了病床和医疗设备。就像墨西哥摄影师迪亚哥·加西亚当年在泰国拍摄《幻梦墓园》时的情形一样:在一个中景镜头中,一位病人躺在床上睡觉,阳光在她的脸上跳动闪烁,不由地让人联想起《幻梦墓园》中沉睡的士兵,只不过在他们脸上旋转的是霓虹灯光。/重复,包括电影内部的重复和电影之间的重复,已经成为阿彼察邦创作的一个关键手法。考虑到各个拍摄地点的相似性,我怀疑这种手法重复是否也来源于拍摄环境重复。/《记忆》的预算是《幻梦墓园》的两倍多,是阿彼察邦最为昂贵的电影,剧本写到了很多拍摄地点,还要用到一些前所未见的昂贵器材:比如一个500英尺长的摄影轨道,这是哥伦比亚电影史上最长的摄影轨道,听说他们已经将该国所有的摄影轨道都征集过来了。不过阿彼察邦今天中意的是一台建筑起重机,它被涂成了炫目的彩虹色。起重机横在停车场上,它的平台上架着两盏巨大的M90灯,“阳光”就可以通过3楼的窗户照射进来了。/第3日:阿彼察邦会为了让故事尽可能简单明了,免得劳烦观众去“整合各种信息”,可以大刀阔斧砍杀自己心爱的镜头和剧本。/兰花植物学家杰西卡和姐夫胡安Juan的长段对话是本片第1场重要的对话戏,里面的西班牙语语言障碍。/第5日:杰西卡&杰西卡的姐姐凯伦、姐夫胡安在意大利餐厅吃饭。这场用餐戏一镜到底,几分钟的长镜头需要完成几页纸的对话。胡安的演员提议可以让胡安给杰西卡尝一块他的炖小牛胫,以此缓解角色之间突然的冷场。后来蒂尔达又觉得谈话到最后突然转向姐姐凯伦的工作过于生硬,演员们便和阿彼察邦开动脑子为角色添加了台词把对话渲染得更加自然。/阿彼察邦谈了到与专业演员的合作,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在拍摄前的排练中演员经常会跑来问我一些关于角色背景的问题,我从来没这样工作过所以我就随便编一些答案,有时我也会被难倒。阿涅丝问我凯伦最后一次见到杰西卡是什么时候,我告诉她那是一年前了,但她发现了漏洞,‘可是杰西卡的丈夫半年前才刚去世,她们难道没有在葬礼上见过面吗?’”(哈哈阿彼察邦太可爱了)。蒂尔达对她角色的生平不大感兴趣,她来到拍摄现场总是要求先了解一下拍摄的构图,然后仔细拆解自己的表演,和阿彼察邦讨论每个动作每句对白,以便在形式和叙事的层面上都能把握潜在的人物动机,如果某些地方让她感到别扭或者不够自然也会提出修改意见。阿彼察邦觉得很有意思“因为这种新的拍摄方法可以让角色比我自己想象的更有内在的驱动力”,导演助理索波特补充说“在我们以前拍摄的电影中,一个角色眼睛看着前方,那就只是眼睛看着前方,再没有其他东西了,而现在还会有很多东西在角色的内心滋生出来。一花一世界”。/团队用餐时电视上播放着新闻简报,一名酷似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的男子宣读声明,身边围着一群身穿不同制服的男女,每个人手上都扛着冲锋枪。“他们是FARC哥伦比亚革命武装力量的游击队员,今天早上他们宣布要重新开战,因为政府没有遵守和平条约的条件。考虑到紧张的政治局势还有推迟拍摄的流言。/第18日:从开机以来剧组就期待着这两天,拍摄哥伦比亚安第斯山脉这条正在施工的隧道,在安第斯山脉的中央地带,长达5.4英里,属于交叉线La Línea的关键部分,交叉线是一条连接波哥大&太平洋的高速公路,隧道工程在国家蓝图中是神话般的地位。因为由于多山的地形,哥伦比亚大部分地区只能靠陡峭、蜿蜒的单车道公路相连,当地人的记忆中在家庭假日无一例外都在拥堵的公路上慢慢爬行,多年筹备后隧道在2004年开始动工但马上又陷入了一系列卡夫卡式的腐败丑闻导致完工日期一而再被推迟,隧道已经变成了政府失信的象征。有一个镜头扫过一句似乎被遗忘在隧道深处的老旧标语,“LA LÍNEA,EL SUEÑO DE LOS COLOMBIANOS”交叉线,哥伦比亚人民的梦想,这句标语读来已然成了对这种倒退的尖锐讽刺。这段是整个拍摄中最艰难的部分,50名闲杂人等在大规模的施工现场窜来窜去,工地上噪音,寒风卷起漫天飞舞的灰尘,卡车和推土机,有限的能见度和逼仄的移动空间,讲话都困难看不清眼前人到底谁是谁。带着拍摄设备像青蛙一样弹跳着避开重型机械,只为了拍摄一台有房子那么大的挖掘机用一个巨大的液压锤在岩壁上砸洞,萨永普就在距离挖掘机几英尺远的地方操作着摄影机。/第19日:因为隧道施工挖出了保存千年的人类遗骨,美术设计师说骨头的道具都是真的:11个成年人&2个孩子的骨头。人骨在哥伦比亚很容易得到,还比假骨便宜多了,可能属于武装冲突中还未被认领的受害者,从一所非法获得这些尸体用于解剖练习的医学院。拿骨头的时候还收到了一条来自于上世纪的灵异短信,这个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噱头。/第21日:杰西卡和阿涅丝来到皮豪,位于金迪奥省西部的小镇,世外桃源。镇上只有咖啡和大蕉种植是当地的产业,房子根据传统的茅屋baharequ风格建造,门和百叶窗涂上了鲜艳色彩,男人们穿着庞乔斗篷和阔边帽骑着马穿街过巷,光顾商店或酒吧时会把马拴在门外就像西部片里一样。中央广场是镇上唯一的广场,周围一圈全是咖啡馆,商家把桌椅都摆到了人行道上(应该是影片开头13分的咖啡厅)。/一只金色皮毛的杂种狗每天都出没在拍摄地,当杰西卡和阿涅丝坐在广场上的镜头即将开拍时,它自然踱将过去躺在了她们的脚边。/第28天:/第35天:在电影中,角色们将会在一套编配复杂的声音背景中穿行,并且要对声音的刺激做出反应,但在拍摄现场没有做好的音频来引领他们,替代的办法是阿彼察邦在靠近演员身旁描述相伴的声音,以及应该表现出的精神面貌。/最后一个中心段落的高潮部分,将用一整卷胶片来拍摄的一个广角镜头。摄影师萨永普说在太阳落山之前我们会有15min的拍摄机会。/拍吼猴时一直等不到猴子出来。作为整个拍摄的休止符,这感觉实在太神秘了。/
看完拍摄日志更能理解阿彼察邦的电影《记忆》,以下是我的影评:她来到波哥大探望她生病的姐妹,因此结识了在大学医院中负责研究人类遗骸的考古学家Agnès和帮助她找到脑海中声音的音效工程师Hernán。她感到身边的一切都在逐渐变得抽离、神秘而失控,脑海中的声响也越来越频繁剧烈。/Jessica受Agnès邀请参观考古发掘现场,在那里她遇到了另一个年长的Hernán。/在餐厅里和姐姐凯伦、姐夫胡安、孩子吃饭讲的故事,有很强烈的政治隐喻(在电影首映礼的红毯上电影主创们展开了写“S.O.S”求救信号的哥伦比亚国旗,直接地向全世界传达了政治信号:哥伦比亚这个南美小国仍在遭受抗议活动和武装冲突等一系列动荡):亚马逊雨林的部落里有一个男人,为了drug、皮革、花草等商品开凿修路,纠集人群不惜砍伐树木、毁灭一切也要开辟出捷径,一条不够那就再修一条,不够长就修的更长,每次修到某个程度,男人就想殖民那些帮他一起修路的人,所以那些人就跑了离开了,男人和他妹妹一起合作直至消失,很多人猜测他们死了。剧里有很多这种虚虚的“真相”,像红楼梦里那些真亦假时假亦真的画面描述。/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具容器,有的人放自己,有的人放别人,有的人空空如也。用声音做勾子,在录音室里和“赫尔南”关于声音那场戏也不错。/杰西卡去医院开药,医生向她介绍镇定剂“它会让你失去对所有美好的感觉,同时对一切再也不会感到悲怆”,有段时间吃过很强的镇定剂,描述的很真切。/老赫尔南看着有点异域风情不知道是哪儿人,越南、墨西哥?老赫尔南在世外桃源中对杰西卡说“我们这里的人不做梦”,没有呼吸的睡眠“睡去吧”老赫尔南就闭上眼睛了,明显这已经不是在现实中,或者这里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老赫尔南通过杰西卡已经“放下既实地”?/它以3.4分的成绩位居国际影评人场刊的第二名,仅以0.1分之差次于滨口龙介的《驾驶我的车》,最终同拉皮德的《阿赫德的膝盖》一起获得了本届戛纳的评审团奖。比起driver my car更喜欢《记忆》,不忍心错过一分钟。/阿彼察邦在访谈里强调过,南美洲带有殖民色彩的雨林神话让他深受影响:我对丛林的诱惑很感兴趣,所以我认为去南美可能就像回到了这个事情的源头。不知道为什么,我在秘鲁时感觉就像回家一样。对我来说,看到那些废墟和过去的科技产品几乎就像是看到科幻小说一样,就像时间开始倒流。/卡夫卡式:指捷克作家弗兰兹·卡夫卡的写作特色,对社会的陌生感、孤独感、恐惧感和不确定性。主题曲折晦涩,情节支离破碎,思路不连贯。
这个片子,第一次在电脑上看,只是看懂了,和其他人一样,神秘、时空、战争、暴力……好像什么都看出来点,但完全无法获得看电影之前期待的那种情感的浸染和共鸣。
但第二次在影院看,才感觉自己真正的看懂了,真的从情感上产生了某种融通,经历了一次神秘的观看体验。
《记忆》分三部分,第一个部分是女主深受噪音困扰,寻求解决,无果。第二个部分,女主遇到了第二个“河南”,解决问题。第三个部分,导演的最终解释,以空镜头作为答案。很多人把重点搞错了,哥伦比亚是不重要的,哥伦比亚只是影片的源头,而不是答案所在,这个片子关注的是更普遍更深刻的东西,对哥伦比亚作考据工作,说明不懂影片在说什么。
第一个部分不是那么重要,而且我在影院睡着了,这部分当纪录片看就行,生活中一些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小情节。第一个部分讲的无外乎是某种不安定状态下的压力或焦虑,与现代性有关,也与人的身体有关,开头就讲她无法入睡,巨响便有了一个现实的、身体的来源。第一个“河南”,包括医生等等,都是现代性的疗愈,用电脑找声音、开药等等,这都是无效的。所以后面才会逐步向古人类学、地理学去探索,往人类记忆的深处追问,第一部分明白这些就够了。
第二个部分涉及到主题,看不懂这部分,就不可能理解影片。女主来到溪流边,碰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叔,这个大叔其实就是一个禅僧,通过他的引导,女主才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这个大叔有几个特点,从未出过远门,也不看电视,能够读取万物携带的记忆信息,更重要的是睡觉不闭眼,不做梦。
这个大叔为啥睡觉不闭眼睛?是因为他睡着的时候才相当于醒着,所以无梦,而他醒着的每一刻都在一种梦境之中,用宗教语言来说,就是“得定了”,在这种定境之中,他能够实现与万物同一的状态,摸着石头就能感受到它的心跳,所以自然不必出远门去看什么了,而他刮鱼鳞的这一行为,是非常具体的,刮鱼鳞就是刮鱼鳞,神似禅宗的理论。这种状态也非常人能够达到,那是一种剥离表象,触碰到事物本质的行为,无比真实,无比具体,丝毫不涉及其他的东西。
他俩相遇的第一个场景是草坪,在这个场景之中,大叔和女主是两个人,女主观看大叔睡觉的行为,清楚地告诉你,他俩是存在主客体关系的,女主无比羡慕这种在现实和定境之间切换的能力。而进入屋里之后,他俩就逐渐消除了这种主客之间的区别。
转换的钥匙,就是大叔的酒,里面还有某种神秘的草药,女主喝完赞叹:劲真大!
在草坪上,她只喝了一盖子,当时我就想,这点量能尝出味么?但镜头中她逐渐与大叔之间产生了某种温暖而信任的关系,酒劲开始起效了。
进入屋中,大叔终于给女主满上了。片刻之后,转变来临。女主看到了桌上的照片,又短暂拨弄了一下某种兼具致幻功能的机械,开始入定,马上连上了大叔的热点,大叔的回忆汹涌而至。
这个时候,影片中极度静止而缓慢的长镜头逐渐发挥出功力,完美还原出入定之后变得粘滞的时间,在这里你要尤其注意女主的表演节奏,比之前慢了,比观众的节奏又慢了,在这种缓慢中衍生出的,是恍惚和空白,犹如催眠。
在被放慢的时间之中,事物得以逐渐显露出表象底下的真实,风声、雨声、记忆深处的声音纷涌而至,每个细微的响动和变幻都会被观众已经被放大了的感官捕捉到,桌上的苹果,显露出无比具体而沉静的美感。
我一直对影迷们对大银幕的崇拜感到不解,好像电影最核心的魅力就在那块布上,但不得不说,《记忆》的美学确实属于大银幕,重要的是你得给一切可感的细节留足显露自身的机会。银幕之中,动与不动,动与似动,现实且致幻。
记忆是什么呢?就是承载着时间的空间,伤痕、感动全都集于一体,事物和身体仿佛密纹唱片,在剐蹭之中留下了凝缩的历史,一经泡发,便给女主留下震颤的泪水。
于是女主就显现出服用迷幻剂的典型症状:容易感动、摆脱代表现代性的理性思维、以情感来全息感知世界,那么在此刻,她与大叔之间,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最后壁垒——语言被完全抛弃,在心连心的沟通中,逐步从人类社会的回忆(战争,这还比较具体)向着史前洪荒时代的轰鸣探索着……
在这段的后期,短暂的雨成为了一个谜,其他的都那么慢,雨来的就这么短吗?这是一个时间变速的信号,药效开始过去,现实的时间即将回来。果然,走到窗边,当女主走近记忆的响动,记忆犹如投射在烟雾上的影像,迅速被驱散了,巨响再次来临,她从定境中出来了。
这一段其实是电影之中常见的由实到虚再到实的拍法,比如陷入幻想、走神什么的都这样,但拍法比较明显,会用主客观声音、视角的转换、升格镜头来告诉你,这段阿彼察邦没用这些,但意思是一样的。
那么第二段就成为了对巨响的想象性解决,在那种如梦似幻的联结之中,女主短暂的忘记了这个问题,依然没有找到病根。
于是第三段,非常短的一段就出来了。
飞碟。这个飞碟与科幻或地外文明无关,基本是阿彼察邦的一个小游戏,任性地玩了一下。巨响是不能有现实的具体的解释的,所以离开也不能实了,来无影去无踪,飞走算球,吓你们一跳。重要的是这个升镜头,牛逼至极,前面的长和慢在这里体现出了力量,电影院里的观众立刻原地飞升——导演与观众的联结实现了,这才是最终的答案。啊,这就是心连心的故事,天线啥的都多余了。
这种巨响离开了,留下的是如同史前风景般的空镜头,以及迟来的雨。
看完电影没人敢动,我尿急,先跑了。
如同进入《综合症与一百年》结尾之管道,虹吸般的声音不断引我们向空间之纵深,时间之纵深。是打桩,枪击还是破颅之音,所有具身的痛苦被证实为远古洪钟的回响,因而得到净化。抛弃了幽默,也没有了种兰花的闲暇,《记忆》有巨大的迫切。当巨响不再,人们在云下怅然,漠然的雨降下,不再有甜蜜的祝福。
脱离了南传佛教哲学母体,想象拉美的听觉神秘主义美学,说得难堪一些不过是“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脑补一切的跳大神玄学。个人觉得这是阿邦哥迄今最空洞的一部影院作品。 2.5
原来电影可以这么拍。
# 74 Cannes# 没看懂,前后左右的观众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出来一交流发现大家都没看懂,就放心了
釜山电影节看的。说实话,没看懂。给看不懂的电影打高分不是我的风格。
通过声音系统构建了独立于影像之外的另一个维度,并在这个维度中去叙述、挖掘和表达,而影像则延续了在现实情景中营造梦境、鬼魅般的超现实氛围(斯文顿如同外星人般的存在、梦境回忆和现实交错)当这两层维度交织重叠在一起,一切也都随之交融,界限不再,便诞生了全然沉浸且超脱的电影体验。
《记忆》原来是一场大型声学实验,阿彼察邦试图用声音的材质去解释记忆的材质——一方面,记忆是可以被描述、塑造的,能够在调音台上通过不断调整而还原出来;另一方面,记忆又是不可见的,画面隐退到面孔背后,只有光怪陆离的音响提醒着人们这个国家的历史——它如影随形,却难以捉摸。但他也并没有放弃悬疑叙事的要素:沉闷的巨响,不存在的赫尔南,一切都在引领观众走向最后的顿悟。定机位长镜头固然带有某种作者性,而这一次,也是为了指引观众去听,去和演员达成同在以感受到震颤。最后丛林间飞船升空的几秒钟真是举重若轻,胜过多少科幻片里的奇观轰炸,恍惚想到贾樟柯的《三峡好人》,那幢直冲云霄的烂尾楼。
调音那场和渔夫家院门前那场棒极了。有些烂尾
细数阿彼察邦:1.戛纳生动诠释“人们一进去就睡觉,结尾就疯狂鼓掌”2.哪部让你最看不懂,但睡得最神性完满,哪部就该是金棕榈 3.天然白噪音、雨林asmr,让前面的大爷睡得口水流满了半个口罩,醒来直喊bravo!4. 外星飞船一起飞,我和朋友大受震撼,互掐大腿疯狂憋笑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他的画面语言下总让我感觉南北纬10°12'35″左右是人与神最接近的地带。在炙热的阳光与绿植的阴翳下,隔开了东西南北,宗教分离,黑色白色,语言樊篱,宗族隔阂,民族国家,地月银河~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的一切都是大音希声的巨响和萧瑟
9.0/10 [NYFF2021] 声音从寂静中竦然炸裂,标识着创伤性记忆的不断回返;在那声谜样的巨响面前,静默无人中独自演奏的汽车交响乐、城市中神秘失踪的音乐家与乡间偶遇的渔人之间相同的姓名、在电脑屏幕上不断形变的声波图像都显得不那么uncanny。当因记忆幽灵不散而失眠之人(Hernán: “I don’t sleep”)与失梦之人(Jessica: “I never dream”)相遇,双手相握时的二人恰似天线接入硬盘,记忆的数据流穿透Jessica的身体,而振动的痕迹则是记忆读取的明证。记忆的信号在未来宇宙飞船引擎发动的巨响中,在云层间传输的广播讯号中,在历史的暴力与灼痛中,而抵抗健忘症的代价是失眠症,睁着双眼进入每一次睡眠,任由蝇虫爬过眼睑。
阿彼察邦以往影像的强烈“在地性”气质在《记忆》中全然消泯。阿彼察邦似乎并未统合好两种彼此排异的文化样态。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之所以具有如此摄人心魄的强度与能量,在于其背后有着一整个强大、深邃但又如噩梦一般的二十世纪后半叶Communist与左翼流亡史作为文化资源与幽灵性的创伤记忆。而这与东南亚以佛教为基底的神秘主义与缘起轮回说有着文化质性上的根本区别。此外,阿彼察邦影像中的人物必须由那些扎根在泰国这片遍布着荒野灵道怪谈的沃地上的原住民民来饰演,并且身体上的残疾是其影片的必备要素,因为那些怪异、扭曲与痉挛的体态恰恰是一种邪灵附身的表现。好比阿彼察邦的御用演员金吉拉,其动作、语态与神情背后所蕴含的正是那些来自泰国的荒野邪灵。专业演员永远无法表现出这种超越块状情绪并向地域性血脉基因挺进的灵化状态。
说出“现在,请入睡”的咒语之后,我便真的入睡了,睡去是一次小小的死去(petite mort),苍蝇竟然也将肉体辨作尸身。一声巨大的回响只留下一圈光晕,如同暧昧的记忆消散在叆叇的云雾中,天光黯淡,在雨里、在轰隆隆的鸣响里,仍有细小破碎的记忆。更值得一提的是,蒂尔达·斯文顿的星光并没有“毁掉”电影,她宇宙间独此一份的超然时间的气质,反而让飞船拥有了更大的能量,整个地球都承载着她的乡愁。
百万级音效和一贯的固定机位长镜头编织出一个湿漉漉的迷梦,打通前世/今生-历史/现实-真实/虚幻的联结,阿彼察邦让记忆掷地有声。“听到即看到”,他让静止的影像有了通感的魔力,也再一次的让人能用全新的视角去拥抱这个世界。
供人「用心」感知的《记忆》记录了一套被理性创建和编辑的秩序所引起的一系列感性而神秘的连锁反应。毫无疑问,所有被称之为《记忆》的东西都与过去有关,但,具有变异性、流动性和传染性的《记忆》却不局限于过去——刚刚通过「视听」语言写入我脑海里的《暗处的女儿》就是很好的案例。当然了,较比我的私人记忆来说,阿彼察邦列举的例子更具有说服力——载入人类「共同」记忆库的「新冠」疫情。作者借微生物的感知系统观察和聆听人类:人是什么?按照海德格尔的意思,人是时间性的存在。人的记忆十分有趣:既有催眠性,也有启发性,女主角就是一段能给人类带来启发性的记忆,她以「声音+影像+运动」形态存在,即,她以「电影」形态存在,并与那段低沉的背景音互动共存。化身为人的《记忆》似乎想通过人的主观能动性尝试将日常化的暴力用诗的言语代替。
外星人的声音语言魅力
十星也不够给,数次看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心中却被喜悦攫紧。我们有多长时间暗自渴望着这样的电影,渴望在一个黑匣子里因为吸纳了全世界而感到平静,渴望在巨大的做梦机器中发觉另一个生灵的呼吸栩栩如生。我们知道存在的单调,知道和他人心意相通是徒劳,所以在阿彼察邦这里,当你意识到自己长途跋涉,最终站在宇宙中心,和一切连接的时候,你因为终于离开了自我的果壳而颤抖。你第一次可以长久地凝视着草叶,化石和一个熟睡的人,一个要求时间在此停止的人,你不止是在看着它们,而是在要求回到它们之中,回到身外之物中,回到你曾经浸泡在其中的丰腴中。是与它们分开的事实,而不是事物本身,让他者变成了怪物,因此直面创伤并不带来痛苦,遗忘了创伤来自何处才会:唤醒“记忆”是走向痊愈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
想给零分。影评里没有一个人能讲清这部片子的内容,全都在聊导演的经历,重述个别场景的样貌,几乎等于放屁。
这是邦哥观《降临》有感?声音像一个麦格芬,用另一种方法参与到了叙事当中,大导演对于声音的见解果然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