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

这绝逼是我看过男女主角颜值最低的日影。 都市人孤岛般的疏离。口口声声恋爱没有意义，这么强烈的否认，其实是心心念念的渴望。零碎的台词，有些还不可以。但是太多了就矫情。应该像街头女歌手唱的一样，“加油啊”。 镜像展现两人的生活。松田龙平死后——包工头一句“告诉他们，不要死在上班的时间”，话唠变沉默，话少的变啰嗦。直到最后平等地说话。 看不见的左眼，脖子上的疤痕，谁不是带着伤痛生活。 特写迅速拉成人流远景，这种镜头出现好几次，确实牛逼。

贾木许的《帕特森》中有一句台词：翻译过来的诗，就像穿着雨衣洗澡。

《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英文片名“Tokyo Night Sky Is Always the Densest Shade of Blue”，港译《东京夜空最深蓝》。我无比赞同贾木许的那句话，可奇怪的事情是，这个片子无论用哪个名字翻译，我都一样喜欢，喜欢它们组合在一起念起来的感觉，喜欢到每一个字上。再则其实对石桥静河和池松壮亮两位主演也没有过多了解，却对他们站在一起拍下的这张电影海报生出莫名的欢喜。这些在没看电影之前就已经产生的喜欢丝毫没有降低看完以后的对它保留的感觉。

简介写着电影是由最果夕日的诗歌集改编而来。诗歌可以有故事，但它们不是剧本。诗歌那种零零碎碎的字句融汇成一种感觉，就是这种流动的感觉带给石井裕也灵感，再在角色身上注入故事，镜头描绘出城市，最后成为电影的《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看过电影以后我很想去读读那些诗，可惜的是售书的网站完全找不到这本诗集，国内应该也无人翻译这位日本畅销女作家最果夕日的作品。好在这部电影就已经富有诗中的辞藻，我觉得我能感觉得到。

深蓝色的夜空摄制中有着“东京”这座城市最日常的庸碌和最琐碎的繁忙，但电影并不只是男人女人与城市简单拼凑的格调。汽车地铁穿梭，电子信号灯闪烁，微茫的个体从人海中匆忙行过，还有夜晚的霓虹与街灯的点缀，在影像的构图中其实有着一种壮阔与渺小的比对；

再看穿着，池松壮亮扮演的慎二始终身着一条松垮的裤子，上身披一件宽宽松松的衬衫，但布料不挺，我想象那些料子摸起来一定是轻薄绵软的手感。石桥静河饰演的美香也是同样朴素的穿着打扮，还有一头看似干练实则随性潇洒的短发，给人轻松舒适的视觉观感。从他们身边快速经过的人，穿什么的都有，或是笔挺的西装，或是精致的裙装。这之中又是一种简单与复杂的相对；

酒吧，派对，小酒馆，夜晚的这些场所发出爆裂的响声，混合着迷离的灯光以及让人沉醉其中的酒精。另有一些人，渴望安静的人，想与世界隔离的人，奋力敲击墙壁，这种愤怒只有自己听得到，外界正狂欢吵闹，从来都无暇顾及安静的人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抗争。如同庞大与渺小，熙攘与静谧在这一故事里同时存在；

朋友说：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这两个演员的名字刚好像是一对反义词，池松壮亮和石桥静河。一个开阔，壮亮，一个内敛，如静河一般流淌，不作声息。——突然发现这似乎也是流于电影以外却又与电影密切相关的一种偶然。

电影中数次出现的“死亡”又是一个不可忽略的话题。松田龙平扮演的年轻男工人之死，田中哲司饰演的另一位男工人身体虚弱、疾病缠身，这些都有着微小与庞大相互对比的写照。我们面对于死亡和衰弱，终究是无能为力，人生有很多事都是徒劳无功的。“我们每个人都会死的”——在毁灭、绝望、丧气中还有生存的欲望，生与死又完成了一次碰撞。

时常把“死亡”挂在嘴边的美香，只有半边眼睛能看见世界的慎二，他们有着与城市中其他人类完全不同的特质，也像是与多数人不同的异类。说别人听不懂的话，做别人看不懂的事，反倒是这样的颓唐落魄和肆意妄为，让我感觉到亲近，或许于外界则不然，我却为此感同身受。完全明白美香讨厌全世界的理由，明白她说的「恋爱会让人变丑」「恋爱会让人变得庸俗」，最简单的道理，因为笔者就是这样的人。

美香收到前男友的短信，慎二也接到曾经同学的留言。可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就是能够清晰地分辨感情的真与假啊。所以美香不接受与旧人重归于好，慎二也拒绝虚情假意的将就，即便那个男人事业有成，即便那个女生长得也不错。

那个都没人听她唱歌的女歌手，每天抱着吉他唱同一首歌，美香说她不会出名，可是最后女歌手的海报被贴在了货车上，进入川流不息的人海中，她出名了，她会被更多人看到。石井裕也在电影中埋下了很多矛盾冲突，可是融入得适度，舒服。

电影时常运用快切剪辑与快进镜头勾勒城市并雕琢细节，镜头带过的人潮涌动川流不息的马路让人目不暇接，镜头紧随城市晃动旋转。而当慎二与美香走在一起时，时间和世界都慢下来。周遭的街景和行人依然如梭，变化迅速，只有他们是慢的，我甚至也很喜欢他们走路的姿势。

细节中极其微弱的变化以及人物之间非常微小的情愫，恰恰是这个故事最动人的地方。来源于慎二与美香的同类相拥，两个相似的灵魂相互吸引，从对方的胸腔听见自己的回声。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庸碌，浮躁，世俗，而他们两个游离于现实以外，做着与现实背道而驰的事情。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的现实社会，似乎从来不会同情那些真正卑微的可怜的人，只有相似的人才能惺惺相惜，懂得彼此心疼。慎二与美香就像星际中被击落的星球，星体的碎片陨落在地球。两个本来孤独的人，便如此在嘈杂的酒馆中相视，在凌乱的城市道路中相遇。其中有缓慢与仓促的拉锯，两颗被击落的星体，迸发着零星碎片，一同对抗着一整个庞大而浑浊的银河系。

美香收到慎二发给她「我想见你」 的讯息，她读到那几个字的表情以及慎二说「我要跑到你那里去」的语气，这段情节让我动容，想哭。我想，在这个世界上，不说急于身边有人陪，哪怕能有一个人如此想你，想见你，想立刻就跑到你身边去，而且你也刚好想见他，就是分外感恩的事了。

烟头的火苗变成城市的灯火，星球转动，世间冷漠，灯火闪烁，孤独的人照旧寂寞。匆忙冰冷的世界和庸碌世俗的人不懂。当他们走在一起，时间慢下来，当他们靠在一起，看着深蓝的夜空缓慢发亮。悄无声息地与世人划清界限，温柔地与现实做着抵抗。这样细微的、渺小的低语，轻声的、隐秘的碰撞，像火花绽开一样，在深蓝的天空之下，获得了慰藉，得到了救赎。

如果两个人彼此都能够抓住那点隐隐于市的，潜藏不露的，不动声色的，却无比默契得能相互感知的喜欢之情，就是件足够幸福的事情。最后慎二将手放在美香的头上，她的眼泪随着她说的那句「谢谢你」一同喷涌，我的心脏也在剧烈起伏，可是我看起来分外平静。两个人的默契，用安静对抗熙攘，心头燃起一股看不见却温热的力量。深邃而忧郁的夜空蓝色，急促而匆忙的城市灯火，终于有了一个角落可以释放能量，迎接下一个黎明天亮。没有什么比那样的时刻更让人安心。

01

这部108分钟的爱情电影，情侣必看！

我是跟我的朋友异乡秃鹫在腾讯视频上看的。看完之后，最直接的感受是：居然还有这么怪的爱情片；居然居然这么怪的爱情片还让人看到忍不住流泪；居然居然居然这么怪还让人看到忍不住流泪的爱情片连一场地道的吻戏都没了！

我能想象这句话说完之后，我眼前飘过一排黑体字加粗的弹幕：没有吻戏的爱情片？！地球上还允许存在这个物种！！！

在介绍电影剧情之前，先聊聊我的朋友异乡秃鹫先生。他跟黑岛鸦白一样，是个标准的电影迷。他的口味确实比较怪。但自诩为影迷的家伙又有哪一个没有特立独行的癖好呢？

他经常跟我探讨诸如此类的问题：如何判断一部好电影？感动自己的电影就一定是好电影吗？故事性和戏剧性强的电影就是好电影吗？

他说，所有热爱讲故事的电影都是扯淡。他说，如果所有电影都去追求故事性和戏剧性，不是这个世界完蛋了，就是电影完蛋了。

他还说，如果一部电影，它不是为了一群乌合之众、一群无意识傻瓜蛋的制造非共识的电影，而是为了一个深夜失眠者而存在的，它不是在迎合什么，也不是跪求什么，它只是想捕捉我们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嘴巴说不出的，瞬间而逝的东西，像锡兰的《三只猴子》——那些刺痛我们灵魂某条神经的东西，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看不见，只有去影院才行。

听了这些大话，你或许会以为我的朋友不是个文艺青年，就是个公众号里写吐槽豆腐块的影评写手，但其实呢，他是个三大五粗的体育老师。

很偶然的机会，异乡秃鹫推荐我在他的电脑上看了《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以下简称《夜空》）。片名我特别喜欢。让我想起村上龙的小说《近似无限透明的蓝色》和蔡健雅的新歌《我要给世界最悠长的湿吻》。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世界终于流行像一首诗一样的片名了。

02

下面言归正传，我们来聊聊《夜空》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这部电影的缘起，是因为编剧兼导演石井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诗歌爱好者。一天，他顺手抄起最果夕日的同名畅销诗集来读，读到大概三四十首的样子，灵感突然迸发，排山倒海而来，从那一刻起，他决定将一部诗集改编成电影。

这才有了后来的《夜空》。

故事前半部分特别特别丧，不是医院里死病人，就是工地上的工友自杀，而故事的女主角就生活在这样的医院里，男主角就生活在这样的工地上。

石桥静河饰演的美香，真像是个护士；池松壮亮饰演的慎二，有点偏瘦，偏斯文，但骨子里流露出，自然而然的草根气。

通常我们看日本都市爱情片，首先想到男主角就是木村拓哉小田切让福山雅治这样那样的型男，女主角就是长泽雅美石原里美新垣结衣那样这样的美颜。很遗憾，《夜空》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要看颜值，要看帅哥美女，那我得奉告一句：这部片千真万确不适合。但就是这样一部这也没有那也没有看似气质特别平凡的爱情片击中了我。

护士美香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但被男方无情抛弃，由此陷入想爱但不敢爱的泥淖；而左眼失明的打工者慎二，几乎就是爱情绝缘体，从来没有想过去勇敢表白、拼尽全力去爱。

我这么用力介绍这部电影，可能显得有点失体，因为前半部电影，导演整个重心似乎就是在塑造美香和慎二，她和他的低欲望，她和他的无力，她和他的仿佛不可能拥有美好爱情的平凡人生。

我们在从前的爱情片里，看过一千次一万次的凝视、牵手、互吻等浪漫镜头，在石井裕也的镜头里，被剔除得一干二净。

但我依然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推荐这部电影。原因只有一个：这是我今年看过的唯一自然的银幕爱情。

很多所谓的爱情片，导演和编剧重点在制造爱恋过程的种种奇观，用热气球示爱，用乐队表演求婚，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表达心意，用月亮雪景巨型洒水车蜡烛巧克力婚纱钻戒制造所谓的浪漫时刻。

《夜空》跟那些追求热闹、离奇、大胆、夸张、火锅味的喜剧爱情片全然不同，它追求的是自然——爱情是她和他生命中一件极其自然的事——导演不仅让美香和慎二极其自然地演绎了静水深流的爱，还让我们这些观众，自然而然地、心满意足地，感受到这种静水深流的爱，尽管它奢侈到连一场吻戏都舍不得让我们看到。

只要是女人，都喜欢看这种爱情故事。小说里的，戏剧里的，诗歌里的，电影里的，绘画里的，睡梦里的，现实里的，只要是爱情，只要是混合着痛苦和欢乐的情和爱，女人们都愿意花时间沉溺其中。

但并不是每一个被男人抛弃过的女人都会像美香那样，再次鼓足勇气，投入一段新感情。女人在被伤害之后，特别害怕被伤害，也特别容易被伤害，那是因为，前男友将她的一半生命带走了，还忘记拿走，他剩在她那里的另一半。

如果再一次恋爱，那意味着，她有可能再一次被一个自己深爱的男人，带走另一半生命，她彻底地失去自己。所以，有些女人情愿孤独，情愿一个人，也不想去触碰曾经的分手和断绝所带来的伤害，她孤独，她一个人，她保护自己，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免于被分手和断绝关系再次带来的致命伤害。

站在美香的处境，切身感受她的想爱又不敢爱的心情，才会懂得《夜空》每一帧每一秒都在告诉我们：为了真正的爱，人需要无比的勇气。

03

我的朋友异乡秃鹫，年轻的时候，爱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爱过；很多人伤害过他，他也伤害过很多人。那些和他吻过的女人，能时刻感受他那为爱热诚而跳动的心，他说，他同样能感受到她们那热诚而跳动的心。

在他所有的爱情里，无论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无论是欢乐的，还是混合着痛苦的，他都是心甘情愿去爱的。他做过很多傻事，很多也曾伤害爱情本身的傻事，但因为爱情，他情愿被伤害，也愿意去做，哪怕自己变成别人眼中的傻瓜。

我是相信爱情的动物，积攒了很多关于爱的箴言，能分享的有不少，但我曾花大力气写在日记本扉页的，只有这几句：美好的日子，总能遇见爱；勇敢爱的女孩运气从来不会太差；我没有其它信仰，除了爱。

我相信这些。是因为，我相信，一个人没有了爱，会立刻枯萎的。

一位奥地利的哲学家曾说过：爱，那是昂贵的珍珠，人在心底抓着它，人不会用它去交换任何东西，人珍视它超过其他一切。事实上爱显示出——如果人有爱的话——伟大的价值是什么——从一切金属里挑出最珍贵的一种金属意味着什么。

美好的日子，就是遇见爱的日子。在电影《夜空》里，那些慎二在城市的夜空下邂逅美香的时刻，那些他在酒吧语无伦次只因为再次遇见她心情激动的时刻，那些他在街头彻夜奔跑只为去见见她便是无比美好的时刻，那些他在饰品店犹疑半天只想为给她挑选一样令她心动的小礼物的时刻。

那些他在黑漆漆的乡村道路上陪她骑自行车夜游的时刻，那些他在街头尾随她听她念蓝色的诗的时候，那些他陪她从午夜聊到黎明等待晨光穿透客厅的时刻，都些美好而又平凡的时刻，因为爱，自然而然地降落，他和她，从偶然相遇，到促膝而谈，他们真正在心底抓住了那昂贵的珍珠——爱。

04

在我看来，《夜空》是一部丧而美好的爱情电影。美香和慎二的一场恋爱，一路上，丧着脸谈下来，丧着，丧着，突然变得明亮、甜蜜而美好了。

但结婚后，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生活之后，还会永远记得爱情最初的模样？不一定。爱情的危险一面，永远潜伏在我们生活中。

正如世界上最聪明的小说家朱利安巴恩斯所虚构的故事《她过去的爱情》里，所描述的那样：嫉妒、怀疑、欺瞒、扭曲、伪装、彼此恶毒、彼此伤害、彼此不可原谅、彼此精疲力竭……，都充斥在格雷厄姆和安的婚姻生活中。

故事令人惊叹。我身陷在《她过去的爱情》有趣和悲伤中，它驱动我不停地往下翻，而往下翻的动力，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关于婚姻的恐惧：鸡和鸭不能同笼，马和鳄鱼真的能同床共枕吗？

即便是这样，即便是最初的爱情被葬送在婚姻的牢笼中，难道我们就不去爱？难道我们就能否认最初的爱情的甜蜜和美好。

最后，在这个夜空有弥漫着最大密度的蓝色的夜晚，我想送一首金子美铃的小诗——《向着明亮那方》，送给那些依然害怕伤害，依然没有勇气去爱的朋友，那些害怕烧焦了翅膀而躲在孤独角落的朋友：

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哪怕一片叶子/也要向着日光洒下的方向。/灌木丛中的小草啊。/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哪怕烧焦了翅膀/也要飞向灯火闪烁的方向。/夜里的飞虫啊。/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哪怕只有分寸的宽敞/也要向着阳光照射的方向。/住在都会的孩子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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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公众号：唐瞬冷文艺】

《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电影剧本

文/〔日本〕石井裕也

译/张晓霞

1.东京的风景，夜晚

2016年9月。

高耸的楼群一片静寂，令人毛骨悚然。

东京湾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对面的影像。

2.（水中的影像）皇居，清晨

摇曳的影像。

很多人围绕着皇居默默地晨跑。

美香（26岁）的画外音出现。

美香的画外音：习惯裸居的人恐怕都不会去慢跑。不过，这里有很多人在慢跑。

3.公交车站，清晨

高峰时段。路上有很多车辆交错驶过。

美香正在等车。

排队等车的人群里，每个人都在摆弄手机。

一艘蓝色的飞船从空中飞过。

美香略带吃惊的表情。

美香的画外音：飞船在天上飞，尽管没有一个人在看。

4.综合医院，住院楼

护士美香快步走来。

她走进病房，逐一合上每个病床的挂帘。

一位年长的患者开口与美香搭话。

患者：才刚刚37岁啊。留下两个那么小的孩子。真是怪可怜的。

美香随声应和着。

护士们用目光相互确认后，一辆担架车从一间病房中推了出来，上面躺着一位女性的遗体。

担架车后面跟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与两名幼子。

合上挂帘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美香望着那位泣不成声的遗属。

美香的画外音：没关系，反正马上就会忘记的。

美香等几位护士双手合十，目送着担架车远去。

那位男子在经过美香面前时，深深地鞠了一躬。

男子：感谢您的照顾。

美香略带吃惊的表情。她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

遗体被护士们抬着，渐渐地远去了。

5.包月存车处，傍晚

美香打开折叠式自行车的车锁。

她骑车远去。

6.护工宿舍，门前，傍晚

美香骑到宿舍门前。

7.同上景，美香的房间，傍晚

斜阳。冷清的房间被染成一片橙色。

美香双腿打开，一边伸展身体，一边往指甲上涂淡粉色的指甲油。

美香的画外音：感谢您的照顾……

她尝试着把这句话念出声。

美香：感谢您的照顾。

桌上摆着一面小镜子，镜中映出的美香面无表情。

水槽中的星龟缓慢地爬动着。

XXX

离开房间之前，美香对着玄关门摆了一个空手道中的起手式。

美香：OSU（注1）。

8.通往涩谷的街道，夜晚

美香跨上自行车，风一般地骑远了。

四周的景物流动，夜色中充满勃勃生机。

路旁的街灯被逐一抛在身后。

美香的画外音：喜欢上都市的那个瞬间，就仿佛自杀一般。涂在指甲上的颜色，在你体内终是遍寻不见。

XXX

美香情绪高昂地骑车下坡。或者，她只是在作出情绪高昂的样子。

美香：哇～

她下意识地喊出了声，脸上毫无表情。

她用力将两腿伸开。

四周的景物仍在流动，夜色中充满勃勃生机。

9.涩谷，闹市区的巷子里，夜晚

美香锁上自行车，向楼群里走去。

美香的画外音：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

10.Girl’s Bar（注2），夜晚

身着酒吧工服的美香正在调酒，她的目光十分冰冷。

美香的画外音：当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怜，没有人会爱上你的时候，你只管去讨厌这个世界吧。于是，这个星球上就会因此，再没有恋爱这种东西。

一个长得并不太可爱的女孩正在努力地跟着卡拉OK的节奏，用力舞动身躯。她跳得满头大汗。一位男客人望着她的舞姿，又是轻蔑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

客人：你也来一段嘛？

美香只得勉强地笑了笑。

11.同上景，休息室，夜晚

女招待们聚集在休息室里。

香烟吞吐出的烟雾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笼罩住整个房间。

美香有意识地让自己大口呼吸。

12.工地现场

楼房建筑工地的现场。

纷纷扬扬的粉尘在头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美丽。

慎二（26岁）正靠在墙壁上抽烟。

他的左眼有些异样。

工地现场一片嘈杂，不过银幕上只有右半部分的景象。

因为慎二的左眼没有视力。

慎二扔掉烟头，向前走去。

他混在一群建筑工人中间，正在搬运建筑材料。

他们都是工作在最底层的工人，每天靠领日薪生活。

慎二一趟又一趟地搬运着沉重的建材。粗重的呼吸声。

智之（29岁）、菲律宾人安德雷斯（28岁）和岩下（43岁）也在工地上忙碌着。

美香的画外音：当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怜，没有人会爱上你的时候，你只管去讨厌这个世界吧。于是，这个星球上就会因此，再没有恋爱这种东西。

工人们在严酷的劳动条件下努力地工作着。

岩下想要把堆放在卡车后面的建材抬起来，但是没有抬动。他扶着腰，一脸痛苦的表情。

慎二轻轻地走到岩下身边帮忙。

慎二：没事儿，没事儿。没关系的。

13.同上景，休息处

岩下从简易厕所里走出来。

慎二等一群工人坐在一旁休息。

岩下稍显尴尬地笑了笑。

岩下：我的胳膊已经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拉链都拉不上了。就这样吧。

慎二勉强地睁开疲惫的双眼。

慎二：岩下，你不去下一家工地了吗？听说下一家给的待遇相当不错呢。拉链拉不上又怎么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再说，你那里那么厉害，说不定不拉上拉链才好呢。或者你还可以去投诉拉链公司，问问他们为什么要生产出这种让人拉不上来的拉链，如果你打算投诉的话，我可以帮你打电话……

智之：你怎么这么吵啊。

慎二：下一家工地你会去的吧，安德雷斯？

安德雷斯点了点头。

智之：这家伙肯定得去。他是来这里实习的。

岩下：我们全都是按天算钱的临时工，而你这个菲律宾人居然是正式员工。

慎二：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对了，安德雷斯，菲律宾的拉链质量怎么样？会不会像那样，不良品反而会比较容易拉上去？

安德雷斯：？

慎二：其实这是个摩擦力的问题，安德雷斯。那种咯噔咯噔的拉链就容易拉上去，也就是说，这其实就是好拉不好拉的问题，如果这个拉链容易拉上去，那么它肯定也容易拉下来……

智之坐在原地踹了慎二一脚。

智之：你怎么这么吵啊。快给我闭嘴。

慎二一口气说了那么久，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

经理提高嗓门喊道——

经理：要去下一个工地的赶紧上车。

岩下：我待会儿去趟Girl’s Bar开心一下。

他稍显尴尬地笑了笑。

慎二上车前担心地望了望岩下。

智之对着坐在车里的一位工人大声喊道——

智之：给我从后往前坐。这规矩都不懂吗？混蛋！

他用力地打了那人的脑袋一下。

经理走到岩下身边。

经理：去不了下一家了吗？那在这儿签个字吧。

岩下签好字，站起身。

经理望着岩下，目光中充满蔑视。

14.行驶的面包车里

车里挤满了建筑工人。

从车窗里可以看到岩下正坐在公园里的长凳上。

慎二有些担心，他从车窗里探出头。

慎二：Girl’s……

慎二回头看了看身边的智之。

慎二：你有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智之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慎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智之：我说，你真是个怪人。太奇怪了。

一直心神不安的慎二表情凝固了。

一对父母正带着孩子在公园里玩儿，岩下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15.涩谷街头，人行天桥，夜晚

美香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

她的目光十分犀利。

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有人酩酊大醉，有人欢欣雀跃。

16.涩谷街头，闹市区，夜晚

半面银幕上显示出擦身而过的人群。

慎二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

慎二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大步不停。

17.居酒屋，夜晚

男女混杂的聚会。

美香：我去趟卫生间。

美香站起身，离开座位。

慎二一人坐在另一张餐桌旁。

服务员端来一杯啤酒。

慎二打开一本书。

店里坐满了年轻人，嘈杂不堪，仿佛地狱一般。

荧光灯变成绿色。

店里的声音：你觉得下次该哪儿地震了？

店里的声音：日本还没完蛋吗？

店里的声音：我真想揍谁一顿。

店里的声音：赶紧辞职吧！

慎二不慌不忙地看着手里的书。

他用左手盖住左眼。

美香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她刚才坐的那桌上，一位烂醉如泥的年轻女子已经睡着了。

对面的两个年轻男子正在聊天。

男子甲：这家伙肯定能上吧。刚才那个，是叫美香吗？那个看上去有些固执，估计没戏。

男子乙：那个才是能上的好吧。

男子甲：那，那个就归你了。

一直沉睡着的女子慢慢地抬起身。

女子：想上我可没那么容易噢。别看美香那样，其实她才是容易上的那个。

美香一直站在远处，望着他们之间的谈话。

美香的画外音：他们的话题就只是能不能做爱而已。也对，毕竟这里是东京啊。

美香与旁边桌上的慎二目光交错了一瞬。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过，美香又再次将目光投向慎二。

慎二也望了望美香。

菲律宾的音乐响起。

18.安德雷斯的公寓，房间里，夜晚

CD的音响声音很大。

慎二从玄关处走进来。他向屋里走去……

二十平米左右的房间里摆着四张双层床。

这里就像是基督教徒的房间一样，到处摆放着基督像。

智之和安德雷斯正在一起喝着廉价酒。

房间里还有好几个菲律宾人。

他们正在跳舞。

智之：你怎么这么晚？

慎二茫然地靠着墙边坐下。

智之：这些人真是可怜。他们几乎都是被骗到日本来的。每个人来之前都借了一百多万元的债。光是还这笔钱就不容易啊。

智之捅了捅一直呆坐在一旁的慎二。

智之：你怎么了？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虽然你还是不开口的好。

慎二：？

智之开始跳舞。菲律宾人在一旁大声欢呼。

从智之衬衫的领口处可以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疤痕，像是手术后留下的印记，慎二有些担心。

他好像一下子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惊慌失措起来。

慎二：我说，等一下。这是什么？你是受过什么伤吗？

智之：你说什么呢？

慎二：你这儿有道伤疤。怎么回事？这是什么？

智之：你好烦啊。这个我上初中那会儿就有了。

慎二：你做过手术吗？

智之：没有，就是打架落的症。

慎二：这疤就掉不了了吗？

智之：掉不了了。帅吧？

慎二：可是，等一下。这不要紧吗？等一下……

智之：你真是烦死人了！

慎二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菲律宾人仍在继续跳舞。

19.同上景，隔壁的房间，夜晚

布置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名似乎刚到东京不久的年轻男子。

他身着白衬衫，像是一位上班族。

由于隔壁传来的声音太吵了，他拼命地用手捂住耳朵。

他终于忍不住敲打起墙壁。一下又一下。

20.同上景，房间里，夜晚

智之正在跳舞。

和那些菲律宾人一起跳舞。

慎二目不转睛地望着智之。

21.同上景，外观，夜晚

整栋大楼就像一座监狱一样，每扇窗户里都透露出灯光。

每扇窗户背后肯定都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吧。

菲律宾的音乐依旧响个不停。

22.（翌日）综合医院，吸烟处

打火机的火苗蹿了起来。

美香正在吸烟。踢腿。还原。踢腿。

昨晚一起喝酒的年轻女子（护士）走过来。

女子：你踢什么呢？

她笑着问，笑声中充满轻视。

美香：啊，没什么。

女子：我酒还没醒呢，头好痛啊。昨天那俩男的够帅的吧？

美香只好点了点头。

旋律凄切的演歌（注3）音乐响起。

23.工地现场，停车场，傍晚

休息时间。

面包车上的车载广播里播放着演歌。

筋疲力尽的建筑工人们正在休息。

岩下裤子上的拉链没有拉好。

岩下：我这腰也不行了，要是连这份工作也干不成了，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别看你们现在全都身强力壮的，等到东京奥运会一结束肯定也都没活干了，早晚都一样。

智之笑了笑，慎二和安德雷斯都没有笑。

智之：昨天你去Girl’s Bar了吗？

岩下没有回答，只是在不停地抠脚底。

慎二：那种地方，待一个小时就得五千元，要是哪个女孩过来说要喝一杯的话，还得再花个一两千。

智之：你够懂行的。

慎二：我看过他们的招牌。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待一个小时就得七千元的话，那我们这一天的工资不全都得搭进去了？煤气费一个月得三千，电费两千，水费三千，手机费九千，养老保险，虽然我们不用交养老保险。每个月我一看到那些账单就脊背发凉。每次打开邮箱门的时候都心惊肉跳的。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难了。要说起难来……

智之：你吵死人了。而且你每次说的话都毫无意义。

从慎二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在拼命地试图表达些什么。

慎二：你听我说完。

智之：你给我闭嘴。那些女孩根本连手都不会让你牵一下的，是不是？

岩下：所以还是算了吧。

智之：反正像我们这种身无分文的人，在那种地方，肯定只会被人看不起的。回去干活吧。

工人们纷纷站起身，返回工地。

智之关上广播。然后异常用力地关上车门。车门没有关严。他踹了车门一脚。

智之：啊！

他大喊一声。

慎二脚步蹒跚地向前走去。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

美香的声音响起。

美香的画外音：即使没能遇见你，你依旧会待在某地，这就够了。每个人都会因此安心不已。

24.综合医院，病房，傍晩

美香正在为病床换床单。

外面的景色吸引了她的注意。

美香的画外音：就像流水，就像春色，你的眼眸总在某地。

25.慎二的公寓，门外，夜晚

慎二异样的眼眸。

慎二站在木质公寓的一个房间门口。

美香的画外音：即使我们没有相遇，你依旧会在某地呼吸，那些希望与爱，仍在你的心畔敲击。

房门打开，一位老人来到门前。

老人的腿脚不太利索，他满脸歉意地笑着把手里的垃圾袋和饼干递给慎二。

老人：吃点儿吧。总是麻烦你。

慎二摇了摇头。他把饼干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公寓后面。慎二把垃圾袋丢到垃圾场。

美香的画外音：没有死去，沉睡，有时起来，扮个鬼脸，看看电视，一动不动，时坐时起。

XXX

慎二与老人并排坐在一起，他吃着口袋里的饼干。

慎二拿出一本书。

慎二：上次借的这本书，特别好看。

老人开心地笑了。

26.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夜晚

美香躺在地上，翻看着刚买来的关于空手道的书籍。

她猛地站起身，摆好姿势。

美香：OSU。呀。

美香飞起一个高踢腿。

她对照着图示确认自己的动作。

美香的画外音：你正在哭泣吗？你感到绝望吗？这都没什么关系。你依旧在某地，你的心跳仍在继续。

美香打开窗户。外面就是东京。

美香凝视着窗外。

27.人物白描

还没入睡的岩下正在喝酒。

还没入睡的智之正在摆弄手机。

还没入睡的安德雷斯正在看老婆和孩子的照片。

还没入睡的慎二仰望着天花板。

美香的画外音：这样一来，大家就会知道你还好，这就足以令每个人都安心不己。你还好吗？你还活着吗？

28.慎二的公寓，房间里，夜晚

慎二拽了下灯绳，电灯灭了。

一圈圈蓝色的光影环绕在电灯周围。

慎二猛吸了一口烟，香烟的火苗缓缓地点燃了银幕上的影像。

影像在燃烧，燃烧着的影像背后逐渐显露出……

29.东京的夜晚

夜晚的街景。

红色的航空障碍灯一闪一灭。

红色的灯光像是正在燃烧的火焰。

30.食品工厂，深夜

包装三明治的生产线正在高速运转。

生产线上的工人们全都戴着口罩，面无表情，他们在默默地完成自己手边的工作。

31.综合医院，楼外的台阶

美香在默默地吃着三明治。

32.工地现场，施工中的房间～走廊

慎二、智之、岩下和安德雷斯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三明治。他们开始准备转移到下一个工地。

智之：岩下，你的腰已经不行了吧？下一家去不了了吧？你的钱是不是快不够用了啊？

岩下：如果你觉得死亡很不幸的话，那就没办法活下去。

智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岩下：就是这个意思。

岩下笑了笑，站起身。

智之：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大家拿好东西，准备前往下一个工地。

慎二一直忧心仲忡地望着岩下。

慎二：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哦。什么死啦、自杀啦什么的。你可千万不能死。像我这种，怎么说呢，就连我这种怪胎都在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呢。

岩下：你说什么呢？我才不会死呢。

智之笑了。

智之：下一家干完以后，咱们去趟Girl’s Bar吧。

岩下：你请客吗？

慎二：我来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来请。

岩下：真的吗？

慎二点点头。

智之看上去非常开心。

岩下开心的样子则显得有些笨拙。

智之：安德雷斯，你也去吧。

安德雷斯：我不去。我有老婆孩子。

33.涩谷街头，夜晚

一名女子站在街头唱歌。

她打开节奏器，弹着电吉他，再无其他伴奏。

一群走在回家路上的上班族排着队经过。

他们每个人都边走边摆弄手机。

就像一列军队走过。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慎二、智之与岩下，他们三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兴高采烈地走在路上。

34.Girl’s Bar夜晚

慎二智之与岩下坐在吧台前。

三个人都很紧张。他们都低着头。

美香走了过来。

美香：我叫美香。请多关照。

慎二不由得愣了一下。

智之：你可不能喝哦。一杯一千元呢。

智之笑着对美香说。

慎二：等等，等一下，那个……有时候可能得两千元呢。威士忌和啤酒是一千元，要是鸡尾酒的话就得两千，有的可能得两千五。而且，每隔20分钟左右就会又换一个不同的女人过来……

智之：说真的，你今天给我闭嘴好吗？

听到这句话，慎二低下头。美香望了望慎二。

智之：能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慎二：等一下。一般来说这是不可能的。想要电话号码的话应该去夜店，你没看到刚才那位客人就被这样教训了一顿吗？

智之用力抓住慎二的肩膀。

智之：我说真的，你给我老实点行吗？你个独眼龙就少说两句吧，听到没有？

岩下一直羞怯地低着头。

美香仍旧望了望慎二。

35.涩谷车站，夜晚

站台上挤满了等待最后一班电车的乘客，很多人醉醺醺的，一片嘈杂。

车站广播通知由于出现人身事故，电车暂时停止运行。

一直在边读书边等车的慎二转身走出车站。

36.涩谷街头，闹市区，夜晩

慎二步履蹒跚地走在涩谷街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饼干放进嘴里。

美香骑车经过，她注意到慎二孤独的背影。

美香：晚上好。你喜欢涩谷吗？

慎二：啊。不喜欢。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怎么说好呢，有点那个，就是，那个……

美香：我不喜欢。

37.涩谷的一角，夜晚

两个人开始聊天。

美香：话说回来，我们怎么会碰见这么多次呢？东京可有一千万人口呢。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个奇迹了吧。

慎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我是因为那边有人出了事故，电车停运了，所以没办法，只能走回去了。

美香：又有一个人死啦。对了，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美香指了指慎二的左眼。

慎二：啊，那家伙啊，智之，他是个好人。你不是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了吗？这电话号码啊，怎么说呢，真是有点那个。怎么说好呢。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电话公司每个月都会找你要一万块，对不对？以前可没有这种事。也就是说……

美香：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说话？

慎二：不喜欢。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怎么说好呢。

美香：如果不开口的话，你是不是会感觉到非常不安？

慎二：哎……算了，反正我是个怪人。

美香：是吗？那你和我一样。

慎二：……

美香推起自行车。

慎二跟在后面。

XXX

拐进小巷子以后，光线暗了许多。

蓝色的月亮探出头来，街道被染成了一片蓝色。

慎二：啊。

美香：怎么了？

慎二：月亮原来是这么蓝的吗？还是只有东京是这样？而且关键是，好像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啊。

月光照在美香和慎二的身上，两人全都变成了蓝色。

慎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美香：我懂的……

慎二一时语塞。

美香：那，再会啦。

美香潇洒地骑车远去。

慎二被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笼罩在一片蓝色里。

蓝色的月亮偏向了银幕的右半面。

慎二：不过，真美啊。

38.东京的风景，夜晚

蓝色的月光洒向高耸的楼群。

东京湾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对面的影像。

39.（影像）综合医院，住院楼

摇曳晃动的影像。

又一具尸体被搬运出来。

美香等护士们双手合十。

美香的画外音：马上就要到十月了，可东京的天气还是这么热。

40.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清晨

美香把蔬菜切片喂给星龟。

美香的画外音：只有这个水槽里能一直保持着同样的温度。白天三十度，晚上二十七度。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美香不耐烦地看了看手机。

智之的画外音：早上好。我们再约会一次吧！智之。

美香面无表情地输入回信。

美香的画外音：知道了。

41.工地现场，清晨

慎二、智之、岩下和安德雷斯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四个人看上去都很空虚。手机的震动声响起。智之对着手机偷偷地笑了笑。岩下悄悄地瞟了一眼智之的手机。

岩下：智之，感觉不错吧？Girl’s Bar。

智之：嗯。她说还会再和我出去约会的。

慎二在边上一个劲儿地抽烟。

岩下：其实吧，我也看上了一个便利店里的姑娘。

智之：怎么回事？

岩下：我现在就盼着每天晚上去便利店买东西的那会儿了。她跟大学生一样，反正，特别热情。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岩下的脸上浮现出不那么尴尬的微笑。

慎二对着安德雷斯说道——

慎二：便利店可是真方便啊。像什么烟啊酒啊之类的，24小时随时都能买到。现在连恋爱都能买到了。我说，安德雷斯，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就在东京生活下去了？

安德雷斯：赶紧回去干活吧。经理又该发火了。

四个人向工地走去。

他们四人的表情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

岩下：就是因为这些才不能放弃人生啊。

智之笑着搂住慎二的肩膀。

智之：我喜欢上她了，她的名字叫美香。

智之将手机上的双人照拿给慎二看。

慎二：诶。美香是哪两个字？美丽的美和芳香的香，是吗？这名字不错啊，很正统。是不是很正统？嗯？你不觉得很正统吗？

智之：你就说会不会祝福我吧，会不会？

慎二：我没理由不祝福啊。

智之：那就是会祝福我喽？

慎二点了点头。

智之：我们是好朋友嘛。好朋友……

智之一边笑着一边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

岩下：喂，别闹了。该干活了。

智之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安德雷斯：智之！

慎二摇了摇智之。

智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没有任何反应。

他脖子上的伤痕清晰可见。

一直苦笑着的慎二神色凝重起来。

慎二：哎？

42.葬礼会场，夜晚

智之的守灵夜。

家属席里只有慎二一个人。

前来吊唁的大多是菲律宾人，现场的气氛显得有些异样。

岩下正在一步步地指导那些人应该如何上香。

僧侣在无精打采地诵经。

智之去世了。

美香前来吊唁。

她一脸哀伤地上了香。

经理走过来和慎二说了几句悄悄话。

经理：我先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他掏出五千元递给慎二。

经理：大伙儿拿去吃点什么吧。另外，你跟大伙儿说一声，以后别在干活儿的时候死了。

他说完笑了笑。

43.同上景，餐厅，夜晩

用餐结束，只剩下慎二一个人还坐在这里喝啤酒。

美香走过来，她看到了慎二。

美香故意跳了几下不太熟练的舞步。她仿佛要掩饰什么似的笑了笑。

美香：真是搞笑。

慎二：……

美香：守灵仪式竟然只能找你来主办。也对。如果你死了，肯定也是这样的吧。不会有一个家人过来。

慎二默默地望着美香。

美香：你知不知道他这里（脖子上）有一道伤痕？这种人好像有时候就会这样，脑梗，哪怕很年轻也会。嗯。据说是因为血管受到了压迫。我说，人竟然因为这个就会死掉，是不是很神奇？太神奇了。

美香的语气十分焦躁。

美香：你今天一句话也不说啊。

慎二神色恍惚地望着美香。

44.赤羽街头，夜晚

美香和慎二走在赤羽街头。

一名女子站在街头唱歌。

两人的眼神不经意间撞在一起。两人眼中均噙满泪水，满脸哀伤。

不知道为什么，慎二忽然笑了一下。

美香也跟着笑了笑。

慎二：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

美香：你怎么不去死。

美香神色哀伤地说。

美香：我真的受不了了。

二人远去的背影。

美香的画外音：去死吧！只要这简单的一句，就可以轻松地收获孤独。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45.安德雷斯的公寓，隔壁的房间，夜晚

年轻的上班族敲打着墙壁。

他一直在无声地敲打着。

他懊恼地大叫起来，像是在祈求什么似的。

46.同上景，房间里，夜晚

突兀的音乐声，音量很大。

安德雷斯等人正在喝酒，每个人都神色微妙。

他们边喝酒，边传看手机上与智之的合影。

基督像似乎也在看着什么。

47.工地现场

慎二、岩下和安德雷斯正在进行艰苦作业。

慎二丢弃废料时不小心摔倒在地。

一包废料掉下来，慎二伸出胳膊想要挡住。

他紧咬牙关，忍住疼痛。

岩下跑来帮忙。

岩下：快，把手抽出来。没事儿吧？

慎二点点头。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48.同上景，施工中的房间

休息时间。

三个人都疲惫不堪。

岩下哼哼唧唧地扭动着身体。

安德雷斯：你干什么呢？

岩下：好想早点见到便利店的那个姑娘啊。

安德雷斯从口袋里掏出家人的照片。

安德雷斯：这是我的老婆和孩子。

岩下：真可爱。

安德雷斯开心地笑了。

安德雷斯：慎二，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慎二无力地抬起头，一句话也没说。

安德雷斯发现慎二的胳膊正在流血。

他急忙拿来毛巾，绑在慎二的胳膊上。

慎二：没事儿的。

安德雷斯：不行了……己经不行了。

安德雷斯用毛巾绑住慎二的胳膊，然后跑走了。

安德雷斯：我去跟经理说一声，你等我一下！

岩下关切地看着他们。

慎二神色恍惚地望着安德雷斯的背影。

49.综合医院，走廊

美香走过来。

慎二捂着胳膊走过来。

两人擦身而过。

慎二：哎？

美香惊讶地瞪圆双眼。

50.同上景，吸烟处

美香和慎二一起在吸烟处吸烟。

慎二的胳膊上绑着绷带。

慎二转过身，面对着墙壁。

美香：你怎么了？

慎二：……

美香：今天就只说了一声“哎”啊。

慎二：……

美香：我回去上班了。

美香说着掐灭了香烟。

慎二：我的左眼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所以如果不站在这边的话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美香：哦。原来是这样啊。再见。

慎二：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美香：为什么？“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你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慎二：……

美香：算了，我可以给你一个邮箱地址。

慎二：哎？

美香：怎么了？

51.智之的公寓

慎二、岩下和安德雷斯正在整理遗物。

XXX

女同性恋题材的DVD堆积如山。

还有指虎（注4）。

安德雷斯哭了。

安德雷斯：智之怎么这么喜欢女同性恋啊？

岩下：真想哭啊。那家伙就是特别喜欢女同题材。真想哭啊。

岩下稍显尴尬地笑了笑。

他们把所有遗物都装进垃圾袋里。

慎二望着智之与美香的合影。

照片上的两个人看上去既不开心也不忧伤。

52.（几天后）田园风景（长野县）

美香拎着旅行包走在路上。

她无意间一抬头，一辆自行车从田间小路上骑过，车上是一对高中生情侣。

两个人十分开心。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坐在后座上的女生是美香的妹妹。

妹妹：嘿，姐！呀一嚯一！

美香咂了咂舌。

53.美香的老家，餐厅，夜晚

美香和父亲正在吃晚饭。

妹妹走进来。

妹妹：刚才那个是我最近新交的男朋友。我们俩正打算去趟东京呢。要是去的话，我就住你那儿唉。

美香：你们打算去东京干什么？

妹妹：买买东西。逛逛晴空塔什么的。

美香：是吗。

妹妹：我们俩已经决定一起报考东京的大学了。

父亲装作没听见一样，默默地闷头吃菜。

美香：你听到没有？爸。

父亲：说好要供她到上大学的。

美香：我说，恋爱中的女人是很难看的哦。

妹妹：啊？你说什么呢？姐。

美香：动物园里的狮子不是会一直在笼子里转来转去的吗？据说那是因为，如果它不那样做的话就无法保持头脑清醒，不那样做，它就会疯掉。人类不也是一样的吗？如果不恋爱的话，人就会疯掉。真是太傻了。

妹妹：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美香：人只要活着，就肯定会遇到点儿什么事的。你那个男朋友，搞不好也会一下子就突然死掉哦。

妹妹：你真讨厌。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真是逊爆了。

父亲：别说了。

美香站起身来到佛龛前。

佛龛上摆放着母亲的遗像。母亲很年轻。大约三十五六岁左右。

美香：爸，妈是怎么死的？也是时候该把真相告诉我了吧？

父亲：是病死的。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

父亲说完，喝了一口酒。

妹妹也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

美香用手戳着母亲的遗像说道——

美香：如果她是自杀的话，你就直说好了，这样我反而会好受一点。如果真的是她抛下了我们……你痛痛快快地告诉我，我反而会更开心。

54.（美香的回忆）田园风景

美香的母亲一边哼着歌儿，一边向前走。

她吸了一口烟，然后回过头。

母亲：美香，快过来。

五岁的美香跑到妈妈身边。

美香的母亲一边哼歌，一边跳了几个舞步，美香望着妈妈。

美香的母亲笑了。

55.美香的老家，门外，夜晚

美香径直走到门外，蹲在地上。

她咬紧牙关，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美香的画外音：没关系，反正马上就会忘记的。

56.慎二的公寓，房间里，夜晚

慎二坐在窗边，满头大汗。

他正在整理一摞账单。

慎二：手机，九千七百元。煤气，三千二百六十一元。

慎二躺倒在地，仰望夜空。

夜空中浮现出蓝色的字样。伴随着慎二的声音。

慎二的画外音：房租￥65000、叙利亚、恐怖主义、饭费￥25000、Girl’s Bar￥18000、地震、智之死了、伊拉克56人死亡、艾滋病的医疗事故诉讼、止汗喷雾￥750、安保法案、少子高龄化……我想你。

夜空中布满蓝色的文字。

慎二：我想你。

窸窸窣窣声中，慎二拿过手机，开始发信息。

57.美香的老家，门外，夜晚

美香呆呆地蹲在地上。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美香看了一眼手机，神色变得安定下来。

房屋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美香用手捂住左眼，望着面前的暗夜。

美香的父亲走过来。

父亲：能聊两句吗？

美香：什么事？

父亲：谢谢你每个月都给我寄生活费来，可是，会不会给你造成负担啊？

美香：你要是真为我担心的话，就赶紧去找份工作。也别再玩弹子球了。

父亲：爸爸也有很多难处的。

美香：啊，是吗。

美香的画外音：我不了解你，这简直是一种暴力。双拳舞动。

58.（数日后）新宿车站，西口

东京，持续高温。

来来往往的人流。

街景白描。人潮拥挤。

美香的画外音：你要去往哪里？你又从何而来？这些我都不想了解，这简直是一种暴力。双腿乱踢。

59.同上景，地下道

地下道仿佛一个洞穴。

慎二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

美香的画外音：我毫无兴趣。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也不知道你的样貌。这简直是一种暴力。生命陨落。你的生死与我无关。永永远远。生命总在被扼杀。

60.同上景，东口

慎二伫立在人群中，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美香跑过来，玩笑般地打了慎二胳膊一下。

慎二：好痛……

美香：一上来就开口啦。好兆头啊。

美香笑了笑。

两人并肩向前走。

美香：明明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就开始信口开河，嗓喋不休，说到最后，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失望透顶。其实这样也挺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我说，你今天说点儿话好吗？不然我会感到不安的。

慎二：你喜欢新宿吗？

美香：不喜欢。不过，每次来这里的时候，我都想把自己打扮得可爱一点儿。会很用心。毕竟我也是个女孩子嘛。骗你的啦。

慎二：……

美香：我们去哪儿？

慎二：哪儿都行。

美香：明明是你约的我。

慎二缩了缩脖子。

61.新宿街头，傍晚

一名女子站在街头唱歌。

两人望着唱歌的女子。

美香：恐怕没有人会喜欢她吧。根本就没有人在听她唱。

XXX

一对情侣正在买衣服。

另一对情侣手牵着手从旁边走过。

美香和慎二望着身边的情侣们。

美香：你觉得恋爱是什么？我觉得可能就是某个人的前男友和某个人的前女友在一起，又分手，就是这种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断分分合合的过程。

慎二：……

XXX

两人站在过街天桥上，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美香：这不，满大街都在恋爱。真傻。可是，失恋后每个人又都在抱怨好空虚，好难过。真没用。不过，说这话的我才是最没用的。迟早都会被人抛弃的，为什么我就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对不对？

慎二：……

美香苦笑了一下，

美香：我说，就是因为你一直也不开口，我才在这儿说个不停的。

62.卡拉OK包间，夜晚

前奏响起，慎二拿起麦克风。

曲目是YUI（注5）的《CHE.R.RY》。

慎二（唱道）：我己经爱上了你，可能你还没有察觉。

慎二唱得很认真，美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美香：为什么要选这首歌？

慎二：因为这首歌在我的青春时代很流行。

美香叹了一口气。

美香：肯定也没有人喜欢你吧。

慎二放下麦克风，他大口大口地喝起酒来，就像喝水一样。

慎二趁势抱住美香。美香一把推开他。

她对着慎二摆好姿势。

美香：我可正练着空手道呢。

慎二：对不起。

慎二醉了。

63.同上景，走廊～电梯里，夜晚

美香和慎二走过来。

他们经过一对拥抱在一起的情侣。

美香：你说，人一恋爱就会变得平庸，到底是不是真的？

慎二：我不知道。

美香：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这样下去的话，你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就死掉了。

慎二：我就是不知道啊，而且你不要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行不行？

美香：为什么？

慎二：我讨厌死亡。

美香：我就是因为讨厌它才总要说它的。每个人都会死的。我妈妈也死了。

两人走进电梯。电梯开始下行。

美香：每次我问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每个人告诉我的都不一样。他们都说是病死的什么的。可是，不是那样的。其实我明白想死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可我又很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明白。

64.主干道沿线，夜晚

首都高速公路的下面，灯光将夜晚染成一片橙色。

美香和慎二并肩走在路上。

美香：我说，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们会笑呢？就是那天守灵结束的时候。

慎二：我不知道。

美香：我说，你觉得放射性物质泄漏了多少？

慎二：我不知道。

美香：肯定已经泄漏了好多了，可是根本没有人会告诉我们真相。还是说压根儿就没有人知道真相？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就只能闭着眼装不知道了。可是，不知道的事情不是才最可怕吗？在这个用手机什么都能查到的时代里，居然还有不知道的东西，这不太可怕了吗？所以大家才会那么胆战心惊的吧？哈哈哈。果然，也就只能笑了。要不要再笑一次？

慎二：还是算了吧。

路边长满杂草，还有一只小小的流浪狗。

慎二掏出口袋里的饼干喂给小狗。

美香：听说这些狗如果被抓住了就会被送到卫生站给杀死。

慎二：拜托你不要再提死了好不好？

流浪狗拼命地嚼着饼干。

美香：这家伙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死，可是肯定有想死的心情吧。

慎二瞪了瞪美香。

美香挑衅似的跳起了舞。

美香：智之他特别喜欢跳舞吧？

过了一会儿，美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美香：好累啊，今天说得太多了。

说完，美香大步流星地走远了。泪水险些流出她的眼眶。

美香的画外音：无能为力。死亡也罢，毫无意义地生存也罢，这就是你与生俱来的特质。所以，无能为力。

65.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夜晚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水槽里的灯光亮着。

星龟待在水槽里。

美香将身体缩成一团。

她倒在床上，轻声呻吟。

美香的画外音：星星、小草、动物，这些生命与我们如此不同。它们锻炼自己的细胞，只有为了生存才会不断燃烧。当说出孤独这个词的时候，生命腐败的气息随之而来。

这时，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美香赶紧拿起手机查看。

手机上的信息里有“我还爱着你”的字样。

美香叹了一口气。

美香：我还爱着你……

66.慎二的公寓，门外，夜晚

隔壁房间的房门没有关严。

慎二往里面探了下头。

慎二：门没有关好哦。

老人：啊，是你啊。天太热了。这都入秋了，今天居然还35度呢。这就叫异常气象吧？

老人拿着饼干走过来。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老人：我也没钱开空调。真是没办法啊，怎么就混成这样了呢。不过，总算和那些领低保的不一样。

慎二从口袋里掏出一本书。

慎二：这本书我看完了。

老人：那我再借你一本新的。

老人说着开心地回屋去了。

67.行驶的汽车中，夜晚

汽车行驶在夜晚的首都高速公路上。

美香坐在副驾驶座上，开车的是牧田（29岁）。

牧田：为什么一直板着脸不说话？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啊。

美香：你说我还爱着你，是什么意思？

牧田：就是字面的那个意思。

美香：当你说到爱这个字时，嘴里不会感觉到一股血腥味吗？

牧田：为什么？

美香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地望着窗外。

68.想象

巨大的怪兽在东京街头横冲直撞，整个城市被毁得七零八落。

怪兽听从一名美女的指挥。

美香的画外音：因为一直以来，爱己经杀死了无数人。充满血腥的味道。

怪兽亲吻了美女的额头。

然后摧毁了整座大楼。接着又不断地摧毁下一座。

69.慎二的公寓，房间里，夜晚

一段不合时宜、稍显古怪的手机铃声响起。

待在窗边的慎二拿起手机。

手机上显示着“我曾经爱过你”的字样。

慎二：哎！

手机画面上的“爱”字被放大后，变成一种奇怪的形状。

放在床边的烟灰缸里有微弱的火苗在燃烧。

70.谷歌地图

蓝色的光点在地图上不断移动。

71.车站前，夜晩

小玲（26岁）一把抱住慎二。

慎二满脸震惊。

小玲：我找了你好久。问了好多同学，才问来你的联系方式。

慎二：你现在住在纽约？

小玲：对。我在那边刚参加完司法考试，现在暂时回国待几天。

慎二：司法考试。

小玲：现代社会就是好啊，立刻就能见到以前的老同学。

小玲笑了笑。

小玲：我肚子饿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也不知道现在的东京变成什么样了，你来带路。

慎二：……

72.中华料理店，店内，夜晚

过来点菜的女店员态度相当恶劣。

小玲指着菜单。

小玲：这个有吗？

店员：没有。

小玲：那，这个呢？

店员：也没有。因为没有鸡肉了。

小玲：……那，来这个吧。

店员默不作声地向厨房走去。

慎二大口大口地喝着绍兴酒。

小玲：这态度是不是有问题啊？他们到底想不想开店啊？

慎二：你给我的信息里写着你曾经爱过我。

小玲：嗯。上高中那会儿，我一直，一直爱着你。

慎二：哎？

小玲：怎么了？

慎二：那会儿我们说过话吗？

小玲：和说没说过话没关系吧？

慎二：而且，我是个怪人。什么爱过我啊什么的，你就别骗人了。

小玲：我没有骗你。你说话不要太过分噢。

小玲怒视着慎二。

小玲：我说，你的年收入是？

慎二：……

小玲：有多少？

慎二：差不多两百万吧，也许还不到。

小玲：怎么会！你那时候脑子那么好。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

慎二：在建筑工地上搬这搬那。

小玲：我真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做这种工作呢？

慎二：因为这种工作刚好适合我。

小玲：噢。对了，我知道你的眼睛一直不大好。那会儿为了掩饰这一点，你一直在努力装出开朗的样子，对不对？我就是觉得你这一点，特别可爱。

慎二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小玲。

73.海边，夜晩

牧田望着海面。他开心地说道——

牧田：海风真舒服啊！

美香站在距离稍远的地方，正在用手机发信息。

美香的画外音：有人跟我说他还爱着我。

74.中华料理店，卫生间，夜晚

慎二一边看手机，一边摇摇晃晃地向卫生间走去。

他走进卫生间，摆出呕吐的姿势。

店员追过来，大声敲门。

店员：要吐的话可别吐至外面！

慎二摆弄着手机。

慎二的画外音：有人跟我说她以前爱过我。

慎二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他开始剧烈呕吐。

75.海边，夜晚

美香看着手机。过了一会儿，她向牧田身边走去。

牧田：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美香：没有。

黑色的海面上波浪翻涌，涛声隆隆。

可以看到对面的工厂大楼。

美香（突然间）：每次发生地震或是什么事故的时候，那些娱乐节目不是就会停播吗。为什么要停播呢？要是巴基斯坦发生了地震，就算死了一百个人节目也不会停播的。可是，要是洛杉矶发生了地震肯定就会停播了吧。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牧田：突然开口了呢。怎么了？

美香：这就叫不平等吧？我们身边每天都会有人死掉，可是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也就是说，有些人是可以忽略的，而有些人是不能被忽略的，是不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就属于那种可以被忽略的人了……也难怪，我这种人嘛，没办法了。

牧田：你今天真能说啊。我很开心。你只有在放松的时候才会说这么多话，对不对？

牧田笑了笑。

美香：刚好相反……

76.情人酒店，夜晚

小玲从背后抱住慎二。

可是慎二没有任何反应。

小玲：其实他也算不上是你的朋友吧？

慎二：谁？

小玲：那个，死了的人。

慎二抱住小玲。就像孩子抱住妈妈一样。

小玲：无论如何你也得把这件事放下了。

慎二：……

小玲：你要是放不下的话，整个世界也就跟着停顿了。

慎二一下子蔫了。

然后，他开始摆弄电灯开关。

每次灯光一变，整个房间的感觉也会跟着变得完全不同。

小玲：住在纽约什么的，都是骗人的。我正准备去纽约。我打算到了那边以后再打拼。

慎二点点头，表示理解。

小玲：因为在这边，一点儿好事都没有。

慎二：加油。

小玲：啊？

77.（数日后）机场，清晨

飞机朝远方飞去。

小玲拖着拉杆箱向前走。

她边走边用手机发信息。

78.慎二的公寓，房间里，清晨

慎二看着手机上的信息。

小玲的画外音：这次我是真的能够和日本一刀两断了．太好了。谢谢你。再见。

慎二一动不动。

79.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清晨

美香抱着头躺在床上。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美香拿起电话。

美香：你说什么？

80.慎二的公寓，房间里，清晨

慎二正在打电话。

慎二：……就是觉得，对不起。

81.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清晨

美香：我也是。就是觉得，对不起。

82.慎二的公寓，房间里，清晨

慎二：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

83.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清晨

美香：有时间。怎么了？

84.慎二的公寓，房间里，清晨

慎二：我知道了。

慎二挂断电话，站起身。

85.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清晨

美香手里拿着手机，站在原地。

美香：你知道什么了？

美香拉开窗帘。阳光十分刺眼。

86.慎二的公寓，门外，清晨

身着工作服的慎二穿上鞋，走出家门。

朝阳刺眼。

门外有几位大妈正在窃窃私语。

“好像有股怪味”。

大妈们怀疑慎二隔壁的老人家里传出一股怪味。

大妈：你认识住在这家的人吗？

慎二点点头。

大妈：那麻烦你去看一下吧。他家里好像有一股东西腐烂了的怪味。那个人平时看上去不是有点怪怪的嘛。还好有个年轻小伙子在这儿。

慎二敲了敲老人的房门。他开始用力地砸门。

大妈：算了，还是给房东打个电话吧。

慎二脸色大变，呼吸急促起来。

他用力踹开房门。

慎二走进房间。

房间里堆满垃圾。

一股怪味。苍蝇飞舞。

老人倒在地上，他皮肤的颜色己经开始发紫。

房间里有很多书。

慎二：果然。

慎二的脸一下子变得扭曲变形。

87.工地现场

慎二正在搬运建材。粗重的呼吸声。

88.居酒屋，夜晚

慎二和岩下正在喝酒。

看到慎二的神色不太对劲儿，岩下有些担心，他按了下点菜按钮。

岩下：一人再来一杯啤酒吧。

慎二靠在椅背上。浑身虚脱的样子。

慎二：说是因为中暑。都己经死了两天了，内脏的温度还接近四十度呢。

慎二的五官皱成一团。

岩下：是吗……

店里的声音：你觉得下次该哪儿地震了？

店里的声音：日本还没完蛋吗？

店里的声音：我真想揍谁一顿。

店里的声音：赶紧辞职吧！

慎二和岩下静坐不动，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岩下：不过，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这不还活着嘛。你也还活着。虽然过得不怎么样，可至少我们还活着。还在恋爱。我们还在恋爱呢。走着瞧吧！

店员走过来。

岩下：再来两杯啤酒。

店员走开了。

岩下：咱们走着瞧吧！刚才那个店员挺可爱的吧。

慎二：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岩下：没事儿的。不过，不好意思啊，这顿能不能你请啊？

慎二：……

岩下：我一会儿得去约会。和那个便利店的。

慎二微笑着点点头。

岩下：这回好像有戏呢。

89.涩谷街头，夜晚

慎二和岩下来到街上。

岩下：那我先走了。

岩下拍了拍慎二的肩膀，然后跑走了。

慎二：哎？等等。你要用跑的吗？

岩下：因为我想早点见到她嘛！

岩下用手护着腰，全力奔跑起来。

他的目光十分坚毅。

慎二朝反方向走去。

他拨了一个电话。

美香的声音：怎么？

慎二：你在哪儿？

美香的声音：在家。怎么了？

慎二：我想试试跑到你那儿去。

美香的声音：为什么？

慎二：……

慎二跑了起来。

美香的声音：你是不是有病啊。

慎二用尽全力狂奔。

90.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夜晚

美香：绝对是脑子有病。

美香说着打开窗户，向外望去。

她的脸上洋溢着微微的笑容。

91.涩谷街头，夜晚

全力奔跑的慎二。

一名女子站在街头唱歌。

慎二：加油……这是对我自己说的。

慎二用尽全力狂奔。

92.护工宿舍，门外，夜晚

慎二跑到美香宿舍门外。

他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要吐出来了。

美香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

慎二轻轻地扬了扬手。

美香拿起手机输入信息。

慎二的手机响了。

美香的画外音：这里是女生宿舍，男生不能进。

慎二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强烈的渴望。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转身离开了。

站在窗边的美香也慢慢地合上了窗帘。

93.（翌日凌晨）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

清晨。美香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她打开窗帘。

美香不由得张大嘴，呆若木鸡。

慎二还在外面。

他的胳膊上被蚊子叮了好多包，正在用力按。

美香对着慎二招了招手。

慎二有些吃惊。紧接着，他兴奋地跑进楼门。

XXX

美香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杯水。

慎二一口气喝光了杯里的水。

这一下，他终于缓过劲儿来了。

慎二注视着水槽里的星龟。

美香：你是不是只能看见一半？

慎二：嗯。

美香：原来你只能看见半个世界啊。

慎二：嗯。奇怪吧？

美香：不过，能看见一半己经很不错了，不是吗？通常连一半都看不到的。

慎二：Girl’s Bar……那个，你是因为感到不安才去Girl’s Bar打工的吗？我是说，你究竟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是因为那个吗？因为钱吗？还是因为，等一下。

美香：等一下。你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才喜欢我的，是不是？

慎二：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Girl’s Bar是不是……

美香：我需要钱。当护士赚的钱太少了。

慎二：……

美香：不过，我己经不在那儿干了。

慎二：哎。

美香：Girl’s Bar那边我早就不干了。你不要太得意，我可不是因为你才辞掉的。

慎二的表情有些僵硬。

星龟正在吃蔬菜切片。

94.公交车站，清晨

美香和慎二来到车站。

排队等车的人群里，每个人都在摆弄手机。

只有美香和慎二抬头望着天空。

一艘蓝色的飞船从空中飞过。

美香和慎二不由得对视了一下。

美香：看到了吗？

慎二：看到了。

美香：真是幸运啊。

慎二：搞不好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好事。

慎二的目光中充满希望。

美香径直望向前方。

95.想象

在路边闲逛的那只流浪狗被抓走人道毁灭了，火化后的烟灰从烟囱中升起，然后轻悠悠地飘落到东京街头。

96.工地现场

白色的烟灰从天而降。

在工地上工作着的慎二挥汗如雨。

97.同上景，门外

雨下得很大。

岩下与安德雷斯茫然地望着天空。

慎二走过来。

岩下：雨下起来了。真倒霉。

慎二开心地望着雨滴。

安德雷斯：慎二，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安德雷斯微笑着问道。

岩下：安德雷斯，今天咱俩去喝一杯吧？

安德雷斯：好啊。

岩下：不过，得你请客哦。谁叫你是正式员工的。

安德雷斯：……

慎二：那，明天见。

慎二向雨中跑去。

98.杂货店

美香撑着伞，一脸惊讶的表情。

慎二从摆在店外的架子上拿起一个价值一千两百元的发夹。

美香：这是什么？

慎二：我刚才从这儿路过的时候看到的。我觉得和你很配。

美香：为什么？是因为便宜才觉得和我很配的吗？

慎二：果然很配。

不知道为什么，慎二有些紧张。雨水不停地滴落。

99.东京街头

美香手里拖着收好的雨伞。

雨己经停了。

美香的头上戴着刚买的发夹，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美香：我还是觉得不太好看，不过，谢谢你。

慎二：不，不用谢。

美香：谢谢你。

慎二：用不着谢这么多遍。不过才一千两百元而已。

美香：可是，真的谢谢你。

发夹的确与美香不太搭配。

美香用手指抓住慎二的书包带。

潮湿的地面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100.护工宿舍，美香的房间，傍晚

桌上摆着好多刚买来的东西。

美香和慎二正在清洗星龟的水槽。

星龟正在另一个水槽里吃添加了营养剂的蔬菜切片。

慎二：我从来不知道星龟还需要营养剂。

美香：它出生在印度，然后被带到了日本，也挺不容易的。星龟这一辈子也是很辛苦的呢。

两人其乐融融。

美香：怎么样？你那种不祥的预感，还在持续吗？

慎二：……

美香：我的还在持续。你不觉得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吗？

美香的语气很开朗。

慎二：既然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那搞不好，还是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好事啊。

慎二平静地说道。

美香：真的吗？

慎二：是有这种可能性的。

窗边还有星星点点的雨滴正在滴落。

手机里传出奇怪的信号音。

是地震速报。

美香：又要地震了。

两人对视了一下。

101.工地现场

经理递给岩下一个信封。

岩下：一直以来，承蒙您多多关照。

102.同上景，工地外

街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岩下走到慎二和安德雷斯的身边。

岩下：我这腰也不中用了，又被便利店那姑娘给甩了。

慎二和安德雷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跟在岩下身后默默地走着。

岩下：不要这副样子嘛。觉得自己可怜是一点儿用也没有的。

安德雷斯：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岩下把手搭在安德雷斯的肩上。

岩下：我会一直活到死的。

岩下稍显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岩下裤子的拉链没有拉好。

他的目光没有投向任何地方。

岩下：咱们走着瞧吧！

他嘴里一边嘟囔着，一边向前走，渐渐地消失在人群中。

慎二和安德雷斯一直目送着他的背影。

安德雷斯：岩下裤子的拉链，今天也没有拉上。

慎二：嗯。

安德雷斯：慎二，我决定了。我要回菲律宾去。

慎二：哎？你还没赚够一百万呢吧？你为了来日本不是欠了一大笔钱吗？

安德雷斯：我还是觉得，在这里打工实在是太傻了。

安德雷斯一把抱住慎二，他一脸落寞的表情。

安德雷斯转身离去。

只剩下慎二一个人待在路边。

103.综合医院，吸烟处

美香一边吸烟一边翻看手机。

牧田的画外音：我还爱着你。我们重新来过吧。我想和你结婚。

这是牧田发来的信息。

美香回信。

美香的画外音：你以前可是抛弃过我一次的噢。

美香丢掉烟头。

104.某个IT公司

牧田看了看手机。

他叹了口气，重新开始投入工作。

他满脸笑容地向部下发出指示。

105.田间小道，傍晚

美香仿佛得到解脱一般，昂首阔步地走在路上。

慎二走在她身旁。

美香拎着旅行包。

一群身穿空手道服的小朋友从他俩身边经过。

106.田园风景，夜晚

坐落在黑暗中的房屋。

107.美香的老家，餐厅，夜晩

美香、慎二与美香的妹妹坐在餐桌前吃晚餐。

父亲正在用微波炉加热冷冻的酱煮青花鱼。

妹妹：我说，姐，你就没什么梦想吗？

美香：梦想总还是有的。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找到。

妹妹：有一个比你还小的棒球选手，前两天到美国去打球了。

美香：哦，是吗。

微波炉响了。

妹妹：不过，你就要和慎二先生结婚了，也挺好的。

父亲：美香今后就请你多照顾了。

美香一脸不悦的表情。

慎二的目光十分坚定。

遗像中的母亲笑脸盈盈。

108.田间小道，夜晚

小路上一片漆黑，一辆自行车摇摇晃晃地骑过来。

骑车的是慎二，美香坐在后座上。

慎二：这也太黑了吧。

美香：因为东京是没有黑色的啊。

慎二：黑色？

美香：就是颜色里的黑色。

慎二：咱们该回去了。

慎二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骑。

美香：我妈妈是自杀死的。

慎二：是吗。

美香：我从小就被抛弃了。

慎二：是吗……那，以后就交给我吧。

美香：把什么交给你？

慎二：你有什么不开心的，我都会帮你分担一半。现在我第一次感觉到，能有这么一双眼睛实在是太好了。

美香：不过我这个人，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你可能都没办法相信。

慎二：是吗。那你和我一样啊。

慎二一直望着前方。

美香把头靠在慎二的背上。

两个人在黑夜中一路前行。

109.高速汽车总站，傍晚

美香和慎二走下汽车。

人潮汹?

前不久，日本老牌电影杂志《电影旬报》公布了一年一度的十佳评选结果，《夜空总有最大密度的蓝色》位列榜首，一举超过了《花筐》《啊，荒野》《生在幼子》等年度热门佳片。这也是现年35岁的导演石井裕也首次摘得旬报第一的桂冠。

从某些角度来看，《夜空》仍然是一部非常石井裕也的电影。比如，他的电影里主角通常都很笨拙，不过正是因为“笨”，主人公们也往往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信念和执着，从而带来强烈的喜剧效果和别样的感动。《编舟记》里把一生献给辞典的编辑马缔光也如此，《夜空》的男男女女同样笨得可以，从半盲的建筑工人慎二（池松壮亮饰），到不拉裤子拉链的工友岩下（田中哲司饰），这部片子里的所有人好像都不太会照顾自己，也完全不懂得如何与别人进行交流：前者没有八面玲珑的能力，但又不甘于沉沦在霓虹、手机或者酒精所营造的独自一人的不真实的世界里，只能用毫无意义的贫嘴掩饰尴尬；后者则不断地挣扎于城市生活的最边缘地带，拼命想要在生活中寻找一丝爱的可能，像西西弗斯一样推动生命的巨石。

应该说，《夜空》给人带来的感动，很大程度上就来自人物身上那种一定要奔跑着生活下去的炽热欲望，哪怕最终仍然是以失败收场。

拉链の尴尬

通观石井裕也近几年来的创作便会发现，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对于生活本身的艰难和对生活的坚守，一直以来都是其试图在自己的电影中灌注的共同主题。如果说这种坚守在《编舟记》里根源是日本民族对于职业的信念和东方文化中极致的“匠人精神”，是一种超越时代的从容和镇定，那么《我们的家族》及至《夜空》则更倾向于将人放置在当今日本这个具体的时代和社会背景之下，对东京都市蚁民普遍的生存状态进行描绘。这里，所谓“坚守”也在某种意义上嬗变为漫长的忍耐和蛰伏，正如岩下在道别时所说的那句“等着瞧吧”，每个人首先都是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片中的一个场景极具代表性：慎二在家中历数一张一张缴费清单，手机费、燃气费、电费、水费、餐费、房租……根本数不过来（恐怕让“北漂儿”们人心有戚戚）。最后，他只能把自己埋葬在这些单据里，虽生犹死的窒息感不言而喻。比起《我们的家族》里背负家庭巨债的小职员浩介，以慎二为代表的建筑工情况甚至更差——且不提这是一个由残疾人、旅日菲律宾人、工伤携带者和潜在脑梗病人构成的典型化群体——他们既没有固定的生活保障，也没有任何社会地位可言，工友智之（松田龙平饰）离世后甚至还被工头批评死在了工作时间，作为人的尊严简直被糟践得一塌糊涂。

女主角美香（石桥静河饰）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每月要向父亲提供赡养，白天要在医院做护士，晚上还要到酒店做小姐。一言以蔽之，二人之所以能够在影片结尾成为恋人、相互依偎，固然是因为他们性格相投，经历相似，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他们的生活中都弥漫着一股相同的气息——浓烈的死亡气息。尽管石井裕也别出心裁地加入了两段动画，似乎想要以此来弱化血淋淋的竞争和遗弃，但各式各样的“死亡”（无论是生理意义上还是心理意义上的）无疑在片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给生者带来无尽的痛苦和煎熬，直至他们对生命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完全麻木，被城市完全异化成为搬砖和奉酒的工具。

与此同时，这些个人层面的压力又与安保法案、少子高龄化、地震恐慌、核泄漏等整个社会甚至全世界面临的困境结合在一起（同为旬报十佳的《啊，荒野》也关注到了这些问题）。东京奥运给整个城市带来的，非但不是乐观的氛围，还给每个人都套上了更加沉重的枷锁。影片特意将慎二前后两次进入酒馆时的环境音进行了突出和强化，用浓烈的红绿色调和长曝光镜头表现出东京人迷醉放纵的心理状态。“你觉得下次哪儿会地震”“日本完蛋了哈哈哈”“我好想辞职啊”这些语句的出现，已经不是简单的“丧”或者“颓废”所能概括的了，这种绝望中的癫狂不啻是对末世狂欢的视觉呈现和深度诠释。

为了呈现出当代东京人的生存境况，石井裕也这回的表现绝对称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其影像风格变化之大，简直到了夸张的地步。《夜空》的前半段放弃了以往相对质朴的镜头语言，除了上面提到的长曝光和动画，影片还运用分屏和半屏、快速旋转镜头和慢镜头、声画对位和部分消音以至舞台光等各种方式将狂乱、隔阂、孤独等多种状态视觉化，营造出主角与外部环境截然对立的两种空间。虽然影片最终呈现的整体效果总是在“不明觉厉”和“小确丧”两种感觉之间摇摆，但不可否认的是，《夜空》的确制造出种种难得一见的组合和观感，堪称石井裕也电影生涯中最大的飞跃，也是2017年手法最为有趣和大胆的尝试之一。

分屏与去透视

当然，《夜空》的巨大风格变化，与故事本身的构造也有着直接的关联。如果通观今年《电影旬报》十佳影片，就会发现《夜空》具有明显的异质性：它既不像《散步的侵略者》那样痴迷于某种形而上的概念，也不像《啊，荒野》那样专注于人物的塑造；既不似《第三度嫌疑人》那样抽丝剥茧地抵达故事的真相，也不似《她不知道名字的那些鸟儿》那样遮遮掩掩地制造悬念。简而言之，《夜空》几乎没有什么剧情，无非就是讲述了两个笨拙的日本小年轻如何恋爱的故事；如果按照传统的眼光来看，它的结构也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从头到尾平铺直叙，起承转合接近于无。

但这也恰恰是这部电影最有趣的地方——因为的确，影片根本就不是依照剧情片或者小说的方式来进行结构的，而是从日本畅销诗人最果夕日的同名诗集中得到的启发，甚至可以说电影就是由一首首现代诗改编而来。事实上，《夜空》借用了大量诗集中的意象、场景、情感，某些语句还直接成为了女主角美香在片中的画外音。所以，我们通过影片所捕捉到的往往不是某种确定的观点和意图，而是一丝不绝如缕的情感，它萦绕在整部作品之中，就像标题里“最大密度的蓝色”一样让人似懂非懂，却又能让人观后产生某种关于生活、爱恋和希望的强烈情感共鸣。

最果夕日的同名诗集

如果再稍微八卦一点的话，片中这种悲观中的希望，恐怕与石井裕也自己的情感经历密不可分。导演第一次看到这本充满死亡字眼的诗集，其实正是在其与女演员满岛光六年的婚姻宣告结束之后不久，所以从情感破产、心如死灰，到重建生活、唤醒希望，石井裕也并非是在医人医国、熬制鸡汤，其间肯定投射了不少对自己的期许和愿望：影片结尾，慎二和美香好比两束微弱的火苗凑在一起，尽管仍然亮度仍然熹微，热量依旧有限，但却有了相互扶持的信心和生存下去的勇气。

或许我们也可以这样说：生活的确如蓝色般使人忧郁沮丧，但也唯有蓝色，才能如此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