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爪

第13集，大叶与俊彦之间的对白，让我想到《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里，少女和李白拼酒。

大叶说：“全是这副德行，女人！女人！越飞越高，能飞到宇宙吗？你也想飞越这个世界，去一个遥远的世界吧。人的思维是自私自利的电子信号，感情只是化学反应，人的记忆是陈腐无用的数据。你擅长逃避现实吧？精于此道吧？其实是不敢相信，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是对的。被灌输善意，你辛苦了。抽了支坏签呢！成功者都是现实主义者，不懂世道的梦想家只会落得弱小而贫穷的下场。”

俊彦不同意大叶的话，却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张嘴喊：“不对，绝对……不对！”

他恶狠狠地咬断了大叶的翅膀。

大叶说：“笨蛋，会死人的。我已经没有身体了。唉，算了，就这样……太痛苦了，阿凡。梦想不能实现。放松点，和我一起，和我一起。”

话音刚落，大叶看见由香背着跳伞，来救俊彦。镜头一转，他瘪着嘴，眼睛望着下方，也许在想象自己凄惨的死状。

《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斗酒的片段：

李白：“伪电气白兰乃人生虚无之味。”

少女：“我尝到的是宛如从内心深处温暖人生般的丰润之味。”

李白：“你这小丫头懂得人生吗？人生是虚无的。”

少女：“是丰富的。”

李白：“着实空虚。人生孤独而空虚，转瞬即逝。人生是互相掠夺。”

少女：“互相给予。”

李白：“痛苦。”

少女：“快乐。”

李白：“你为什么喝了一家又一家？”

少女：“我被缘分的丝线所牵引，现在能和李白先生喝酒之事也是，在我看来所有事情都互相联系。”

李白：“我现在能明白，那是酒所带来的假象。现实乃是充斥物质与欲望的荒凉世界。人们并无联系，唯有孤独。

李白：“我……已经喝不下……”

内田医生宣布：“少女的胜利！”

（这一段是《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电影里的对白，在原著是没有的，我不确定是不是汤浅特意改编过。）

单单只挑出这两个片段来对比，我更喜欢后者。李白和少女的对话是有来有往的，且话题中心只有一个。伪电气白兰是他们尝到的人生滋味，他们斗酒时的输赢是有逻辑性的，李白饮下的是愁苦，少女品尝的是欢愉。李白认为人生虚无，人与人之间互相掠夺，现实充斥着物质和欲望，没有可供梦想的余地，他与任何人都没有联系，也没有联系的必要。少女珍惜和所有人的缘分，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互相给予好意才能建立的。李白未必是错的，但是他肯定比少女痛苦，所以他先醉了。

《兽爪》这部，大叶和俊彦之间并没有思想上的碰撞，他们就是实实在在地打架。大叶一半输在了自己的欲望上，一半输在了他没有伙伴，所有人都在帮助俊彦。在实验室里，大叶制造了无数个长得跟春美一模一样的食人鬼。当自己的躯体被“春美”们蚕食殆尽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击，而是想办法逃脱，飞到遥远的世界。假如大叶只是一个挑起事端的工具人Boss，编剧为什么让他说出这些台词？

大叶一口气抛出了好几个论点，其中包括：1）人类本性自私；2）他认为梦想家就是逃避现实，注定贫穷弱小；3）成功者都是现实主义者；4）爱情只是化学反应的产物。

这些问题全部都可以展开来讲，可是，不管是哪一个，俊彦都回答不了。

先不说，俊彦根本不会去思考人性的本质，也不会考虑什么是现实主义。

他离开愧封剑，是听从父亲的教诲，要直面自己内心的真实。他的愿望就是保护由香，与她共度余生。

他忘记母亲的死因是应激反应，并不是逃避现实。逃避现实专家是隔壁的四叠半主义者。

俊彦和由香之间的故事，以及他父辈与春美之间的故事，主题都是跨越种族的爱情。就算自己爱上了食人鬼，也要想办法找到和谐共处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春美不爱大叶，由香深爱俊彦。大叶在失恋后发疯，俊彦又没有失恋过，他该怎么劝？总不能再补一刀：如果你遇见的女人是爱你的，就不会这样了！

由此得知，俊彦确实是没办法替大叶解惑的。俊彦能战胜大叶的原因，也需要我们自己去思考。

（题外话：当我把大叶所说的“感情只是化学反应”以及“你擅长逃避现实”，代入《四叠半神话大系》的主人翁身上，再把“不懂世道的梦想家”代入到《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的少女身上，大叶的疑问就都有了与之相对应的答案，整个思辨的过程也完整了。这种巧合也许和汤浅个人的思考有关——当然，只是我的猜测。）

大叶的内心矛盾像一个无底洞，剧中没有人能替他填起来。大叶自己不能，他的儿子也不能。

当他在毒气球上面奔跑，大声呐喊着：“死吧，死吧，所有人都去死！杀人的、欺凌弱小的、赚钱的、小气鬼、守财奴、阴谋家、胆小的和平主义者、邪恶的战争主义者，统统去死！”

光看这一段话，我会认为他曾经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这种希望落空之后，他才这么愤世嫉俗的。

你瞧，他不仅骂了天下人，也把自己骂进去了，因为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那么，他到底为什么失望呢？什么时候失望的呢？

再说回大叶的个人经历，他是三个师兄弟当中最弱的一个，在求爱被拒之后，他杀死了自己暗恋的对象，也就是俊彦的继母春美，这是他的性格开始转变的起点。

在他之前，阿仁就尝试过兽爪的方法，想要取得更强的实力，赢过俊彦的父亲，并以失败告终。

大叶心知自己的实力还不够，他慢慢积蓄资本，成立医药公司，诈取食人鬼的双爪，直到自己彻底掌握兽爪的力量，才靠异能杀死了俊彦的父亲。

复仇结束之后，大叶没有停下脚步。他想要建立一个奉行丛林法则的社会，人类全部变成食人鬼，互相残杀。他给自己的儿子准备了最强的兽爪，以及警卫队社长的位置。

由此可见，大叶是一个善于忍耐的野心家，他对“阴谋家、胆小的和平主义者、邪恶的战争主义者”的愤怒，不可能是春美触发的。他的话语迫使我去思考，这个故事也许并不止是一个爱情故事。

阿凡说，大叶没有朋友，非常孤独。

最后，在结局的倒数几分钟，阿凡和阿仁对话：“里面没有气体？”“太离谱了，据说谁也没有记住大厦的模样。”“大厦的模样本身就是你爸的心。”

我不断地在想，这段话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大厦的模样如何反映了大叶的心？

关于大叶的疑问，也许要重新看才能找到答案，但我可能不会看第二遍了……假如有人愿意分享或者补充自己对大叶的理解，我是非常欢迎的。

汤浅的表现力确实值得我认真地看完整部番，但是我并不喜欢这个故事的主线剧情，俊彦与由香的爱情在我看来是符号化的浪漫。由香是男性眼中的完美女性，除了种族以外，她没有任何缺点，俊彦是一个传统、有担当的大男人，唯一的污点就是肉体出轨。由香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和俊彦的未婚妻争风吃醋，自责没有满足俊彦。

看到这一段，我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尽管我对这一幕感到轻微的恼火。

由香自卑于自己是食人鬼，但这世上有太多比食人鬼更恶毒的人类，她抱着赴死的觉悟与俊彦交往，为什么她还要自责呢？

哪怕是在结局，俊彦拉住由香的手，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是什么，我都爱你。”这一段也没能打动我。

他嘴里衔着戒指的时候，还是没有打动我。

《兽爪》的剧本看起来很平庸，一方面是因为主线故事俗套；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兽爪》隐藏在冰山之下的观点过于散乱，没有明确的重点。我可以说它妙就妙在包罗万象，也可以怼编剧贪多嚼不烂。

《兽爪》是多线叙事，俊彦与由香相爱后，两人开始逃亡，这是第一条线；一马成为领导，愧封剑抛弃传统，在资本主义的影响之下，集体异化，这是第二条线；大叶一边掌握财政大权，一边通过实验开发出药物，想要让所有人都变成食人鬼，让自己的儿子成为统治者，这是第三条线；父辈之间的情感纠葛，春美的死因，这是插叙的第四条线。每集还有不同的小剧场。

接受现代化改革后，一马在大叶的引诱之下，疯狂追逐资本，对食人鬼赶尽杀绝，不惜牺牲部下的性命。愧封剑被毁，一马发现自己是食人鬼的孩子。在暴风雨中，他吞食了一位部下。次日，他吃掉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大叶利用一马造的机器人杀死了他，一马自身就是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悲剧。

大叶在反复博弈的过程中，永远采取恶意策略，在短期之内取得上风，没有得意多久，他的躯体就被食人鬼分食，头颅长出翅膀，被俊彦咬断。两人同时坠落，俊彦被爱人救走，他却无人相帮，摔成一滩肉泥。

善于与人合作的俊彦获得胜利，呼应的是嵌在故事里的《桃太郎》，人类社会需要互利互惠，但也不能对异类赶尽杀绝，凭借典故简单粗暴地反驳了丛林法则。

别的都还好说，《兽爪》的结局竟然是俊彦和由香幸福快乐的同居生活，作者留下了一堆未解之谜：愧封剑已毁，谁来保护人类？大叶死后，就万事大吉了吗？假如当真如此，大叶是谁，难道是传说中祭品被夺走的神明？

我觉得不对，大叶虽然做出了与造物主类似的事情，他身上的兽爪却想要吃掉他的头颅。神明不会是这样的。

好吧，问题又回到了大叶身上。

我不想啦，脑子里的问号越来越多。

故事主旨在第一集就以明示“封杀心中之鬼”，而不是食人鬼种族。能控制自己欲望的后者也享与人同样尊严生活的权利。

剧中最可怜、最值得同情的是利江，其次是一马。

利江从小缺爱，但仍保有爱人的能力，可惜所爱没能得到回应。最欣赏的是利江的责任感，为了守护封愧村，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虽然最后被坏人利用，但仍不掩其黄金精神。最后看到她被大叶诱导与香由决斗时，我难过到快心脏停止，把两个最善良的女人变成工具，相互残杀，真是最残忍的一幕。汤浅政明应该也意识到这过于惨无人道，在残杀之前将镜头调转回桃太郎组，不至于让观众太过痛苦，于此感受到汤浅的些许柔情。

脆弱的一马则表现了身份认同问题，最恨食人鬼的一马发现原来自己也是食人鬼，整个世界观、价值观的崩塌，自我内心的撕裂之痛可想而知。

其实大反派大叶是最可怜的但丝毫不值得同情。他的可怜在于没有感受过丝毫人性之善，是一个心理、身体都全方位阳痿的恶魔，不会爱他人，也得不到他人的爱。虽然临死前对世界的控诉客观有理，但只是拿这个世界的烂当作自己做恶的借口，虚伪得无法引起共鸣。

整个悲剧剧情合情合理、环环相扣，完美！上古像《旧约》中那个小气、易怒的神为了惩罚不顺从者，将其变成食人鬼，让其人性和兽性激烈斗争，剥夺其获取幸福的权利。之后，食人鬼和人之间发生什么精彩的悲剧故事呢？就自行去体会吧。